杨广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凌云心口也是猛地一跳:何潘仁他……
何潘仁的语气却是愈发平和:“说来此人名声不显,论人手,论地盘,跟之前那几位也都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草民在经过长安时,听人谈起过他的来历,的确跟旁人不大一样。”
杨广的眉心又渐渐地舒展开来,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怎么不一样?”
何潘仁答道:“据草民听到的说法,那李三郎其实并不是李三郎,他们说,她是个女人,她家是有个兄弟叫三郎。几年前,上头似乎说有长安李三郎图谋不轨,她兄弟也被算了进去,小小年纪就断送了性命。她一气之下这才招兵买马,拉起了反旗,说是总不能白担了这个罪名。”
“大约正因如此,她对手下约束甚严,因为冤有头债有主,她不能像仇人一样欺压无辜,草菅人命,最后逼得他们不得不持刀相向,这又是何苦来?”
随着他的叙述,杨广的神色似乎微有变化,最后却还是仰头道:“她既造反,便不无辜,这等刁民,原该除尽。”
他的语气满是厌倦,眉梢眼角,尽是漠然。
凌云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呼啸的风声。她知道,眼下杨广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真心,是本性流露,所以,她还是错了,这个人虽已威严尽失,但他身上有些东西从来都没有变过,也不会改变,比如旁人的性命永远都不屑一顾,比如对自己的所为永远都不会反省……
她的神色里不由得也带上了几分漠然。
是的,她想屠龙,她不想杀虫,但,来都来了,不是么?
何潘仁深深地看了凌云一眼,转身对着杨广,放缓了声音:“陛下,如今天色已晚,陛下也该歇下了,还是让草民为陛下点上熏香,陛下也好早些安然入睡。”
杨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好。”
何潘仁上前一步,拿起早已备好的银盒,里头是一盒细细的香末,虽未点燃,一股暖香已是悄然四散。
抬眼看着杨广,何潘仁的眸色更深,声音也愈发柔和:“陛下请看,这是草民为陛下调制的安神香,能宁神助眠,若陛下怕有乱梦打扰,不妨再佐以美酒,有酒力相助,陛下定然能安枕无忧,再无噩梦,再无烦恼。”
杨广定定地看着那盒香末上,缓缓点了点头。
凌云早已打开了屋里的香炉,此时从何潘仁手里接过香盒,只觉得手心沉甸甸的。他们进宫时不能带自己的东西,能带进来的这盒熏香也被南阳公主的人反复验查过,这香里并无掺杂毒药,对安神助眠更是效果奇佳——但有一点,他们并没有告诉南阳,那就是这香末绝不能与酒相混,哪怕就是点香时饮酒太多,这安眠,说不定也会变成长眠。
今天或许就是让这位帝王长眠不醒的好日子。
她听到身后何潘仁低声问道:“却不知陛下这边可备有美酒?”
杨广没有做声,片刻之后才突然笑了起来,笑声竟是有些说不出的诡异:“有,自然有!朕这里有一壶万金难换的好酒,只要喝上一口,便能醉死过去,再不会醒。这壶酒,朕早就让人收好了,日日夜夜都会跟随着朕。朕是天子,朕是天下之主,朕绝不会死在刀剑之下!”
凌云听着这声音不对,忙放下了香炉转过身来,却见杨广激动之下已霍然站起。大概是起得太猛,他身子一晃,忙伸手扶住了屏风,随即目光在屋子里一扫,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
外头的宫人们显然也被杨广的笑声惊醒过来,有人在低声叫着“陛下”。
凌云心里一惊,杨广显然是清醒过来了,他会不会生出疑心?
何潘仁倒是依旧从容:“陛下这是要去安寝了么?草民适才跟陛下闲聊着外头盗匪的事,陛下像是有些困了,草民正想请陛下安歇呢。“
杨广怔了一下,恍惚间觉得是这么回事,却又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何潘仁笑道:“应该快三更了。”
杨广自是颇感意外,随即便长出了一口气:“也好。”他扬声将侍从们召了回来,自有司寝带人再次整理床褥,放下帘帐。凌云与何潘仁都退到了一边,心知今日的机会只怕已经错过了,那颗大好头颅只能日后再徐徐图之……杨广却突然抬了抬手:“朕的酒呢?”
两人心头一凛,却见一位女官脸色一白,欠身回道:“启禀陛下,在、在奴婢这里。”
杨广微微点头,不知为何又踌躇起来,皱眉道:“朕不是这个意思。”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何潘仁,何潘仁也微笑着看了回去。杨广眼睛一亮,脱口道:“去外头给朕拿一壶……”
他的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有人喘息着回道:“陛下,宫外,东城那边,有火光!”
屋里众人顿时都变了脸色,杨广更是毫不犹豫地推开身边的宫女,几步抢到东边的窗口,将窗子一把推开。
这座寝宫原位于后殿,外头就是一个小小的花园,日间推开窗棂,能看到绿草如茵,鲜花如锦,此时自是什么都看不见,但外头的风声早已停息,隐隐间的确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响动——在这个时辰绝不应该出现的响动!
杨广凝神倾听了片刻,霍然转身,厉声道:“你们都出去,把宫门值守给我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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