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井陉这一带,他们鬼岗寨早已是一家独大;后来世道日益艰辛, 拦道抢劫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另外几股盗匪都陆续投了山外的势力, 就更不会有人在此兴风作浪了。而且前两日鹿泉城的山寨暗哨不还说过么,山寨一切都好,什么都不缺, 官兵都不找他们麻烦了……那眼下这阵仗又是怎么回事?
她一提马缰,正要上前查看,就听身边马蹄声响,一道身影已急吼吼地冲了出去,随即是第二道——正是小鱼和柴青。在积雪的山道上, 两人蹿得飞快,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活像是两只闻到了腥味的野猫。
沈英哑然失笑, 忙断喝了一声:“你们当心路滑!”自己控马跟在后头。
这百里井陉,原是越往西去越是险峻,这一段相对而言还算平坦, 虽然天寒路窄, 几个人催马疾行, 走得倒也平稳。
刚刚转过山角,有人急奔而来,却是探路的护卫回来禀报:前头的山谷里的确有两拨人马,前头那拨在拼命奔逃, 后头那拨则是一路追杀,前头那拨大概有两百来人,人数比追兵要多出不少,但队伍里有老弱妇孺和行李辎重,多半不是兵强马壮的追兵们的对手,眼下双方已经开始且战且走了……
沈英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如今能井陉公然劫掠的,只有自家鬼岗寨的人马了吧?自己几年没管他们,他们如今居然追杀起妇孺来了?
她眯了眯眼,一言不发地夹紧了马腹,坐骑再次加快了速度。
果然过得片刻,厮杀声越来越近,前路上雪雾腾腾,一行人马狼狈奔逃而来,前头的那十几匹坐骑上分明还带着人,看身形打扮,果然是妇孺,队伍中有人向后头嘶声大喊:“快把最后那几辆车扔了,堵住道路,不然谁都逃不了!”
催促声中,队伍后头轰然之声响起,似乎有人将车厢推倒在山路当中,后头的厮杀追赶之声果然为之一顿;而前头那几位骑者显然已瞧见了沈英等人,有人失声惊叫起来。
小鱼和柴青跑得最快,离那些人已不到一射之地。听到惊叫声,柴青忙从马镫上站了起来,挥手叫道:“你们莫怕,我等不是盗匪!不是盗匪!”
对面的人听到他的喊声,不知为何速度反而顿了顿,不过两边相距不远,片刻之间已到跟前。奔逃的队伍里有人突然大叫了一声:“师傅?”随即更多的人叫了起来:“大统领,是大统领回来了!”
沈英自然也认出来了,叫师傅的正是她留在鬼岗的徒弟向老三,另外那几个自然也是熟面孔。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原来带着妇孺们逃命的这拨人才是自家山寨的兄弟!随即心里便生出了浓浓的疑惑;前头的小鱼更是大声问了出来:“是你们啊!那后头是什么人?”
山寨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队伍里一个尖锐的声音已愤然道:“是唐兵,是镇守苇泽关的那些唐兵,他们李家人简直是不给人活路!”
在马蹄奔腾和呐喊厮杀的混乱中,这声凄厉刺耳的控诉,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凌云的耳中。
她听到动静不对,一路追了上来,此时听到这一句,手上不由一紧,坐骑差点人立而起。
跟在她后头何潘仁忙道:“阿云,查清楚再说!”
凌云安抚住坐骑,深吸了一口气:“好。”
她离开长安已超过一年,却也知道,父亲李渊半年前便已称帝,国号就是“唐”,如今大哥建成和父亲一道镇守长安,二郎世民四处征战,而留守晋阳的则是四弟元吉,苇泽关的守军自然也归他调度。这里自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守卫之事何等要紧,而眼下这些守军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打量着前头越来越近的队伍,以及队伍里的那些老弱妇孺和寻常百姓,她的眉目之间不觉已凝上了一层寒霜。
何潘仁在心里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打了个手势。身后那百余名护卫迅速分为两队,一队带着沈家人往后撤了撤,另一队则调整队形压了上来,六七十骑人马,如钢刀出鞘,利箭上弦,自有一股锐利逼人的气势。
说话间,沈英等人已跟山寨的前队汇合,凌云也催马而上,往前看了一眼,沉声道:“师傅,你带着他们先行一步,后面那些人,交给我!”
向老三听得一怔,抬头瞧见凌云身后的护卫们,更是吓了一大跳:“不,不必了!”
他一面挥手让手下带人赶紧往前去:“你们快走,我和师傅断后!”一面便向沈英凌云拼命使着眼色:“师傅,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这就去吓退那些官兵,吓退他们就好!”
沈英跟凌云相视一眼,知道事情多半另有玄机,只得先让开道了路。
百十人的队伍轰隆隆地冲了过去,而后头的追兵似乎被丢弃的车马所阻,追来的并不算多,待到他们的前队赶上鬼岗寨的后队,两边发一声喊,乒乒乓乓地再次打了起来,声势依旧惊人——但也仅仅是声势惊人而已。
凌云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摇了摇头,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沈英也是愕然:“你们是在故意唬人?”这么追杀打斗一场,那些逃命的人自会吓得半死,也就愿意多掏钱财来保住性命了,至于丢下的行李辎重,自然也全归他们。
向老三摸着脑袋嘿嘿一笑:“果然骗不过师傅。”
沈英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语气里已按捺不住地带上了怒气:“现在山寨的日子是过不下去了么?你们居然要假冒官兵来骗人钱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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