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生下后,她也抚养过他几年,可在这样的小城里坏了名声,背后总要给长舌碎嘴的人戳脊梁骨,一个人打工、照料孩子的生活也着实太苦了,她年纪还轻,很不甘愿,捱了几年,终于还是将孩子往大哥门口一抛,便只身南下,之后好些年都有没了音信。
温涯的大舅只是普通工人,当时自家刚刚添了新丁,再养一个到了学龄的孩子,负担太重,自然是不愿意的,只是联系不到小妹,孩子总归不能真的送到福利院里,只好姑且养着,如此一养就养了十几年光景。等到她再回来时,温涯已经有二十岁,在北京独自漂了两三年,母子相见,便已如陌生人一般。
他的母亲如今经济状况不错,跟着丈夫在东南小国做橡胶生意,也曾提过想给他一些补偿,但温涯只说生活尚可,她不欠他什么,也不需要她的补偿,叫她把钱转给大舅,之后的数年间,二人再无更多的联系,只不过是见了寥寥几面。
后来温涯穿书,在《丹衷》世界里几历生死,一身伤病,流落江湖,病到人事不知,连一口水都没有时,他呓语叫过舅舅,叫过姥姥,叫过师兄,叫过长风,也唯独没有叫过一声妈。其实他对她谈不上怨怪,甚至多少能理解她的苦衷,他只是对她没什么惦念牵挂,她在他的记忆里早就已经面目模糊,与不常走动的远亲无异,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接到她主动打来的电话。
主动打来,却是为了这样的事,一开口就是叫人为难。
他已经有一百年没有见到家人,虽然早年间外婆对他不算疼爱,有时也会说他是个外人、是小讨债鬼,舅妈也一度因为多抚养一个孩子的生活压力而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但他们究竟都是善良人,相处日久,也就逐渐接受了他。那年大舅因病丧失劳动能力,光是动手术便已掏空家底,后续费用难以为继,他主动放弃学业,外出寻找工作机会,家人都来劝他回去,明明自己也没有办法可想,还是会跟他说钱的事情要交给大人想办法。他心里,其实是很想念他们的。
既然心中是这样想的,总不至于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请求委屈自己,温涯想了想,便起身下了床,一边踩着床边的地毯寻找着拖鞋,一边回答说:“我票已经买好了,也跟大舅说好了时间,既然你也怕闹得大家过不好年,就自己不要回去了。”
女人在电话的那头怔了怔,随即便自顾自轻声饮泣了起来,“儿子,我知道是我欠了你,你心里有怨气,可你总不能连条活路也不给我吧?非要我闹得家庭破裂你才满意吗?我要是真的再离婚,我也没脸活了!”
温涯:“……”
温涯叹了口气,忽然感到一阵疲倦,“你先别激动。”
他有些夜盲,屋子里没有开灯,不怎么看得清东西,便就这样赤着脚扶着墙走到卧室门口。与客厅相连的开放厨房亮着,他看到,牧野正系着围裙鼓捣着一锅东西,少年人宽肩窄腰比例美好的背影像一幅画。
而电话那头的哭诉声还没有停止,“到时候你姥姥快八十岁的人受得了吗?你就算不考虑我,难道也不考虑他们吗?他们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
温涯立在门口,望着不远处的牧野,索性直接将她的话打断,语气平淡地反问道:“他们不也是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的?”
那头的人给他噎住,于是哭诉声止了,只剩下小声的啜泣。
温涯又问:“是不是不管我回不回,你都是非回去不可?”
那头迟疑说道:“早就已经定好了,突然不回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温涯说:“好,我今年不回去。但你记住,没有下次,今后我每年过年都要回家,我不想在家里看到你。你下次回去探亲,记得别选在春节。”
挂断了电话,他拉黑了这个号码,按灭了手机,直接走了出去。
牧野听到他踩在地板的声音,回过头,一眼便望见他没有穿拖鞋,皱了皱眉,大步走过去,将人抱着提起来踩到自己脚背上,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脚,问:“拖鞋?”
温涯没有回答,伸出手臂,挂上他的脖子,把脸埋向他的肩膀,闷闷笑道:“饿了,想吃晚饭。”
第31章 (捉虫)
翌日,温涯编了个理由电话告诉了外婆跟大舅自己决定不会老家过年,外婆心疼他,也气他连过年都不回去,温涯只好将老太太哄了又哄,保证说年后一定找时间回去;大舅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让他注意身体,想买什么就买,在外别委屈自己,温涯一一答应了,玩笑说想吃冻梨,大舅便说等快递开了就给他寄。跟时安易约饭时,又约了年初三一起去簋街吃顿素菜小馆,给新年讨个彩头,却唯独没有告诉去录春晚备播的牧野。
牧野今年虽然要上春晚,但想必下了台还是要跟家人团聚,温涯担心跟他说了,他过年还要惦记着,想了想,还是只给他发了一条“年后见”,便去逛了逛超市。
他从前自己也过的粗糙,年节也过的草草,说起来,还是身边有了小徒弟以后,才开始讲究起过节来。收了牧长风以后,上元的兔子灯,清明的艾草团,端午的兰汤浴,中秋的丰收饼便一样也没少过。
仙门不过凡节,他们便在自己的山头过,山下岁旦吃斋,温涯也便跟着做几餐素菜,豆腐面筋、罗汉上素、板栗白菜、豆芽菌菇、素烧鹅……他做菜手艺是好的,素菜也能做的淡而有味。后来,他孤身漂泊,余寿不久,常常记不住日子,身上也少银钱,有时昏沉几日,醒转听见屋外孩童放炮,才知又过一岁,便是想讲究,也讲究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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