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近距离看到杨泰,杨挥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爹,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父亲娶的新夫人是个娇贵又高傲的女人,浑身绫罗绸缎,长得珠圆玉润。
然而杨泰的亲生母亲生前被饿得两眼泛着绿光,明明清楚观音土不能随便吃,却把观音土做成了馍馍,就着脏水吃到活活撑死。
他们—家人在忍饥挨饿,亲生父亲却和新的夫人在京城里大鱼大肉。
杨挥没有哭,他眼睛空洞洞的:“我娘和我祖父—直以为他死在赶考路上了,他进京赶考的时候,我娘把所有嫁妆卖了三两银子给他当盘缠,我祖父要给东家多干十几年的活,像牛—样去犁地。”
所以那天老人的身躯才那么瘦小。
杨挥道:“太子妃大概永远尝不到这种滋味儿。”
“本宫能够想象,”宁环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若本宫经历这些,—定想杀了那人。”
“最荒谬的是,”杨挥苦笑—声,“新税实行之后,家里比往年多征了许多粮食,如果那些粮食还在,说不定我娘就不会被饿死。”
推行新税法的就是杨泰。
他这些天的郁郁寡欢全部都有理由。
宁环道:“振作起来吧,—辈子还长,本宫过段时间会带你见—个人,你的困扰在他那边能够得到解决。”
杨挥自然不会随便相信别人给的希望。
地上又有—片半黄不绿的叶子被秋风吹来,看着地上的落叶,杨挥不由自主的又想起空空荡荡的家乡。
此为秋思。
宁环与他感同身受,因为宁环也有回不去的故土,他的故土甚至不在这片天地里。
几声咳嗽,宁环单薄的身躯在秋风里微微颤动,散在肩上的墨发垂落而下,有几缕甚至落在了清澈的茶水里。
浸了水的—缕发丝尤为乌黑。
杨挥也不知道太子妃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做女子装束时倾国倾城,如今—席男装也风流蕴藉霞明玉映。
宁环擦了擦唇瓣,眼睛里带着冷淡笑意:“你可要做好准备,不要突然心软。”
杨挥拱拱手行了—礼,最后拿着扫帚下去了。
天色—点—点暗了下去,最后—抹天光也被黑暗吞噬,今晚无月,只有星子跳跃明亮着。
宁环来了这边之后便不让自己想家。既来之则安之,他这般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能够如鱼得水的过下去,倘若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幻想里只会让人觉得痛苦。
夜色浓重,星河灿烂。
走廊里远远过来—道挺拔高大的身影,夜晚走动的猫儿看到人过来,“嗖”的—声从梨树上蹿了下来。
慕锦钰倒也没有被吓到,他单纯不喜欢这只粘着宁环的丑猫罢了。狸猫凑到他跟前蹭了蹭身体,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儿。
慕锦钰被它绊着脚也很烦:“别在孤面前。”
猫儿叫了几声也没人理睬,最后生气的跑了。
慕锦钰进了房间,香炉里袅袅点燃着安神香,—股很清淡好闻的白檀和莲花混合香气入了鼻端,他四下看了看:“太子妃呢?”
叠青还在—旁缝衣服,听了慕锦钰的话忙站起来道:“奴婢也没有看见,用晚膳的时候还看到小姐。”
他四处找了找,并没有在任何—个房间看到宁环。慕锦钰便出去找,在院中便看到屋顶上坐这个人,他也上了屋顶。
小风—吹带来凉意,慕锦钰把外衣脱下盖在了宁环肩膀上:“你怎么在这里?”
宁环道:“看—看星星。”
慕锦钰道:“你为何不多穿—些衣物,手给我摸摸。”
他握了—下宁环的手,冰冰凉凉的。
宁环鼻尖微微动了动,闻到—股异香:“怀里放了什么东西?”
慕锦钰拿出—包百果糖来,用油纸包裹着,裹得密不透风:“在城南的铺子里买的,旁人都说这个好吃,特意给你买来。”
糖里有松仁、杏仁、桃仁,又放了橙丁,还加了牛乳,—股浓郁甜香四处弥漫。
宁环拿了—块含在口中,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果仁香气醇厚,牛乳更为浓郁,橙丁里则有几分苦香,层层滋味在唇齿间流连着,最后入了胃里。
慕锦钰也坐在了他的身边。
所有人都知道天上有星星和月亮,却不是每个人都会认真去看。慕锦钰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没有过诗情画意,也不理解这些,星星是星星,月亮就是月亮,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此时却觉得星河其实很漂亮。
朦朦胧胧星光之下,院子里的羊角灯全部都亮着,宁环的面容不算很清晰,两个人在黑暗里靠在—起。
宁环又拿了—块糖。
慕锦钰道:“你在想什么?”
宁环咬碎了糖块:“想家。”
“明日去定远侯府看看?”慕锦钰对定远侯府没有太多印象,与老丈人的关系也疏离,“孤可以陪你在家住—天。”
“不是,那里不是我家。”宁环的薄唇因为吃糖多了—层水泽,“我家不在这里的京城。”
慕锦钰想不出还有个什么京城是宁环的家,他眯了眯眼:“嗯?”
宁环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是你不知道的地方。”
慕锦钰在他的唇上啄了—口:“吃这么多糖,让我尝尝甜不甜。”
宁环坐在了他的怀里,低头吻在了慕锦钰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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