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不复年轻力壮,还饱受病痛折磨,或许从前政事私情上有处置不当之处,可谁又生来是君、是夫、是父呢?”
皇太后说得累了,停下来缓气,视线依旧不离岸边湖上春景。
檀雅手里竹篙一撑,船便向前行一段,想着方才皇太后的话,她老人家话里对康熙没有一丝不满和怨言,这对嫡母子处到这般,并非一人之因。
船穿过拱桥,进入前湖,一眼望过去,便是大片的粉色映入眼帘。
皇太后亦是展颜,那粉色落入眼中,像是点亮了她的眼和心,温柔地望着宣妃,道:“旁人宫门冷清是不幸,于你们却是幸事,本宫至此一日,瞧哈日伊罕你柳暗花明,便再无牵挂。”
“莫忘此心,方得始终。”
她老人家的殷殷教诲,让宣妃终于泣不成声,只能哽咽点头。
皇太后目光移向檀雅、定贵人和苏答应,又说了一遍:“你们都是好的,合该你们有后福。”
檀雅亦是鼻子一酸,眼前朦胧,她始终感激于旁人的善意,哪怕前几年于太后娘娘都不曾亲近,可太后娘娘对咸福宫的维护历历在目,如何能受得了这仿若遗言一般的话语。
船儿缓缓划入桃花堤中,一阵清风徐来,桃花簌簌而落,飞舞在空中,落在岸边,落在水里,也落在船上,落在几人肩头。
皇太后一身庄重的凤袍,教桃花瓣一染,忽然便添了几分俏皮。
她老人家玩性大起,捡了身上船上散落的花瓣,捧在手心中,轻轻一吹,花瓣飞扬,送到宣妃面前,也送到檀雅三人这儿。
竟是隐隐能透过太后苍老的容颜和沉重的凤袍,瞧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回眸一笑,无忧无虑。
檀雅最难过的,便是美好的少女没有被宠爱着过一生,而她和她们也没有好好宠爱自己。
这一日,她们看尽了繁花似锦,踏着落日余晖方归。
皇太后晚上入睡时,嘴角都带着笑意,梦里,她仿佛是一只鸟儿,飞过畅春园的桃花堤,越过森严的紫禁城,越过大清的山川河流,奔赴草原……
那是她的灵魂归处。
皇太后到底没有等到檀雅的桃花酿成,看完桃花后一连数日,精神都好似大好,然后病情忽然急转直下,日日陷入昏睡之中,连太医诊过都无力地摇头。
康熙去年腊月便病了,养了几月,好不容易好转一些,本是打算在端午节前到畅春园陪皇太后,突然嫡母病重的消息传进宫里,眼前一黑便打碎了手里的茶碗。
康熙与众皇子顾不得旁的,连夜快马加鞭赶至畅春园,只见到昏迷中的皇太后。
雍亲王胤禛等皇子不忍皇阿玛忍着病痛守在皇太后床前,纷纷劝他暂且休息,由他们守着,然而康熙并不理会,只不错眼地看着嫡母,悲痛难抑。
直到第三日晨间,皇太后才再次醒来,可她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望着康熙呜呜咽咽,众人也不知她老人家所云。
康熙悲痛而泣,一声又一声的叫着“皇额娘”,说儿子在这儿,说儿子听着。
皇太后也发现了她的语不成句,手指触碰康熙的手,又艰难地指向宣妃等人所在的方向,然后再次触碰康熙的手。
康熙不解其意,还不待他开口问,皇太后便再次昏过去。
“皇额娘——”
太医艰难地抢救,上百年的老参吊命,最终也没能阻止皇太后的薨逝。
报丧之言出来的那一瞬,康熙伏在嫡母床前痛哭,众人跪地哭成一片。
宣妃大概猜到了太后娘娘的遗愿,便命人取了苏答应整理出来的最后几页手稿,那里面记着这些日子,尤其是泛舟那日,太后娘娘对康熙的遗言。
康熙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看着嫡母对她的眷恋和宽容,再次痛哭失声。
皇子们再请皇阿玛节哀,额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檀雅怀里,哽咽着问:“额娘,为什么人不在了,要有那么多伤心的词呢?”
是啊,为什么呢?
第59章
康熙五十七年四月十三日, 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薨逝,帝本有旧疾未愈,伤心至极, 病情加重, 依旧坚持守皇太后灵前, 不愿离开,且连续两日滴米未沾。
皇太后是老年康熙的最后一个长辈, 后宫嫔妃与众皇子皇孙再无人能劝慰,只得效仿祭祀尽孝心。
康熙不忍皇太后死后再奔波,决意在畅春园为皇太后停灵七七四十九日, 并于孝东陵建独立的皇后陵,以继后之身居于正尊位, 并且尊于康熙生母之前, 死后哀荣极重。
另有种种破例, 皆是康熙对嫡母的一片心意,康熙执意, 朝中无人敢上折劝阻, 便顺顺当当地落实。
亡者灵前需得有子孙日夜守灵, 不断香火,康熙与同辈的兄弟, 及众皇子们全都跪于灵前,连圈禁之中的二阿哥、大阿哥、十三阿哥也暂时解禁,只为皇太后的丧仪。
二十二阿哥和额乐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三位兄长, 然此时两人皆沉浸于皇太后去世的悲痛之中, 并无多少好奇之心。
檀雅也无瑕观望旁的事情, 宣妃自皇太后病重便未曾有一日休息好, 食不下咽, 几日守灵跪于殿外,脸色越发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她只能想尽办法给宣妃补身子,还要照顾身体不甚强健的定贵人和苏答应。
而且此时还在初春,常言“春冻骨,秋冻肉”,康熙皇子众多,二十二阿哥和额乐跪灵的位置一个靠近门,一个跟嫔妃们在院外,还有茉雅奇三个小姑娘,若非这些日子陪伴太后娘娘有功,像她们这样无诰命无品级的小姑娘,根本不能随长辈为皇太后守灵,位置更是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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