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没有。我不相信一切没有实际效果,只是虚无缥缈的承诺,我也不相信天堂、地狱和上帝。不过,这不妨碍我说故事吧,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要是改了主意,可能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能听到了。你是打算让我死在这里的对不对?”
“你说吧,我听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每一个问题都必须小心对待,每一个问题都暗藏着陷阱。
“我有一个父亲。”
“每个人都有。”
“但是我的父亲比较特别。我来解释一下吧,三十年前,几个混迹于街头的年轻人被当时臭名昭著的黑帮首领弗兰西斯·托里发现,收归为手下。他们之中有好战的枪手,有不怕死的打架专家,还有头脑机灵的情报贩子。当时,弗兰西斯的帮派刚和死对头为了争抢地盘火并了几场,双方损失惨重,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于是就开始着手培养新人。在那段血腥混乱的历史中,这个城市底层的年轻人不是选择这一头就是选择另一头,从来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他们在血海尸堆中成长起来,各自在帮派中担任了重要角色。”
“其中一个就是你父亲?”
“可以这么说,虽然在生物学上我不得不承认他是父亲,但我们之间的血缘情感其实很淡薄。”露比的语气中确实缺乏感情,仿佛在谈论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的故事,“我觉得他也是这么想,他和他的朋友在好勇斗狠中得到了充分满足,势力范围不断扩大,渐渐地再也没有人能和他们匹敌了。然后,他们别无所求,忽然想到了爱情。”
说到“爱情”这个词的时候,露比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弯曲。他在想什么?这个神秘莫测的笑容真正的含义又是什么?嘲弄、讽刺、不屑还是除此之外难得的一抹温情。
他望着屏幕,揣测这个有着天使外表,内心却深藏了无数人见不得光的秘密的情报贩子,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露比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他,虽然他确实很好奇,关于露比·特罗西本人,关于他的父亲,那个传闻中被渲染得如同神一样的安格斯·特罗西,即使他从未参与过他们的过往人生,也难免心生求知欲望。
“野心一旦得到满足,别的欲求就变得急迫起来。”露比继续说,“于是,我的父母结婚了。”
这其中有爱情吗?想必是有的。
“和新建立的帮派家族成员不同,他的妻子是个普通女人,在一家织品店工作,每天都沿着固定路线往返家和工作场所。有一次,他和朋友在街边遇到了偷袭,虽然他很有远见,在几次不小的争斗之后选择与其他对手达成和平共处的约定,但这种找不到源头的暗杀还是时有发生。他们当场干掉了对手,就在那个女人打算回家的路上,血溅湿了她的裙子。他们把这种可怕的相遇称之为浪漫,是吧?血色的爱情,全然不顾对方的惊骇和恐惧。”
“但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必然有相爱的部分。”
“有可能是爱情,也有可能是那个女人以为拒绝就会招来死神,谁知道呢?毕竟她从来也没有对我描述过当时的心情。”露比想了想说,“也许浪漫本身就是一种对当事人和旁观者而言截然不同的体验。无论如何,他们还是结婚了。”
这是不是一场失败的婚姻?露比觉得很难评价,母亲从不抱怨,只是默默生活,像对待日常工作的织毯一样,把每一天都按照规定的方式编织得整整齐齐。但她注定不能有平凡的生活,而且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独自往返于两地了。
“他们婚后的第一年就有了孩子。”
“是你?”
“不是我。听说是个女孩。”露比说,“四个月的时候断绝了自己还没有完全成形的生命,她可能不想来到这个世界,她是对的。”
“那你呢?”
“我不像她那么坚决。”
“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那也没有意义。总的来说,其实我出生后的日子没那么不堪,而且我甚至相信父母是相爱的,只不过这种理想的爱情总是不断受到干扰和挑战,总有突然发生的意外在逼迫他从家庭和伙伴之间做出唯一选择,而他的选择从来都不是前者。他选错了吗?我觉得没有,如果他不能保证刚刚建立不久的势力与对手匹敌,家庭也就不存在了。他错在明知自己生活在动荡的危险之中,还要把一个无辜的女人卷入自己产生的漩涡里。他自以为聪明,竟然不知道有些人注定应该孤老终生。”
他透过麦克风和耳机聆听这些话语,忽然觉得,也许露比并不是为了和他聊天而特地讲这个故事,这是他真实的疑惑,一个在普通人看来极其简单,却对聪明绝顶的他造成了一生难解的疑问。
“你是不是想问,我也有妻子,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我对他们的看法是什么,对不对?”
他吃了一惊,这正是他刚才在想的问题。难道世上真有读心术?
露比说:“我的妻子不依靠我生活,而且她有自己的漩涡,并不比我安全。”
“这么说的话,如果你们的孩子能选择,也许也不愿生在这样险恶的环境里。”
“你说得对,他出生时就是一场灾难,后来也遇到过更危险的事件。”
“发生了什么?”
“都是因为某个委托而产生的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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