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最左侧的位子永远是留给阮柏宸的,他刚坐上高脚凳,一杯樱桃白兰地便推至他眼底。顺着这只手上移目光,阮柏宸看向贺启延,一双桃花眼揉着笑意,这人披着风情万种的皮,实际纯情得特别没出息。
阮柏宸无动于衷地盯着他,启唇道:“谢了。”
贺启延露/骨地打量阮柏宸的脸——眉形上挑,深眼窝高鼻梁,嘴唇饱满,下颌线优越,是一副极好的面相。他的性格不冷不热,很容易相处,但和谁都不过分亲近,尤其不爱社交,这么多年,也就贺启延跟钟恺两个朋友。
贺启延朝阮柏宸倾身,压低音量说:“宸哥,右后方B02卡座,三十四岁,职业咖啡师,长相清秀,冷白皮肤,体验感绝佳,送给你开个荤怎么样?”
玻璃杯在台面散落一圈暖黄光影,阮柏宸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你体验过?”
贺启延装出可惜的样子摆摆手:“很遗憾,我俩撞型号了。”
见阮柏宸依旧百无聊赖地喝闷酒,贺启延试探道:“真不试着处处吗?搞年龄大的多带劲啊。”
他又忍不住添油加醋:“你这日子过的,一天天全荒废了,被窝都是冷的,找个人帮你暖暖多好,那人可是对你印象蛮不错的。”
平日里贺启延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帮阮柏宸找对象,嘴皮子呱唧个没完没了,能说会道的,阮柏宸压根不是他的对手,不堪骚扰索性两眼一闭,支着脑袋安静地听钟恺唱歌。
贺启延只得识趣地不再多言,稍作停顿,他把话题转向工作,关切地问:“最近摄影店生意如何?”
阮柏宸回答得言简意赅:“快交不起房租了。”
贺启延摸摸下巴,热心肠地建议:“附近新开的家乐福里很多店铺正在招员工,你要不考虑考虑选个兼职先做着,总归比你成天无所事事的强。”
指尖摩挲着杯沿儿,阮柏宸模棱两可地回道:“再说吧。”
蓝调小曲行至末尾,酒吧内掌声稀寥,钟恺绕过立麦走下舞台,掐了掐贺启延的脸蛋,接过威士忌坐到阮柏宸身旁,痛饮两口,习惯性地借酒消愁。
阮柏宸觑他一眼,问:“发给唱片公司的新曲有回应了吗?”
“石沉大海。”钟恺回答,他也问,“今年的摄影比赛有结果了吗?”
“还没。”阮柏宸道,“不过根据前几年‘名次越来越低’的走势预测,基本没戏。”
两个失败者默契地碰杯,皆是一饮而尽,贺启延适时地冒出头,一针见血地总结:“二位的心气儿太高了,早早认清自己的实力轻松地活着吧,踏踏实实地谋生至少饿不着肚子,小孩子才有资格做白日梦,咱都醒一醒,昂。”
阮柏宸以为自己早就醒了,可每当他真的打算放弃摄影时,又犹豫了。久而久之,人生在摇摆不定的念头间开始虚度,梦想逐渐被现实熬没了热情,他的状态也越发趋向于得过且过、混吃等死。
秋天早晚温差较大,甫一出酒吧,阮柏宸双手插兜哆嗦着肩膀,顶风跑进左侧的巷道。他就住在酒吧后面的出租屋里,迈入楼门,踏上通往二层的楼梯,感应灯年久失修,阴冷漆黑的走廊容纳着五六户人家。
阮柏宸掏出钥匙拧开202房间的门,落锁、换鞋,外套随意往茶几上一扔,歪身陷进柔软的沙发中。
摁亮手机,七点四十分,黑黢黢的客厅静得能听清时钟的走针声。依次点开微信、微博、抖音,阮柏宸平躺着曲起一条腿,一个人生活干的最多的事就是打发时间。
粗略地扫一遍朋友圈,向来不评论也不点赞;微博浏览完热搜再刷主页,账号粉丝数为零,谁要是关注反手就给他移除;抖音花费的精力最长,有趣的视频能划拉一宿,阮柏宸经常抱着手机睡着,看得他上瘾又上头。
一晃,九点十九分,阮柏宸摁灭屏幕,忽然饿了。他直起身子转个角度,背脊贴合沙发,仰着脑袋凝视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便是他一天的生活,千篇一律,周而复始。
视线从左挪到右——断了腿的椅子,撞坏角的立柜,碎了屏的电视机,脏兮兮的窗玻璃……三十岁了,容身之处只有这片方寸之地,阮柏宸微弓后背,双肘拄膝,用手抹把脸,胃部的饥饿感愈发强烈,他想,无所谓了,能有一顿是一顿吧。
城中村的主街名叫“知春”,道路两侧立着光秃秃的玉兰和桃树,栽种在老杨面馆前的是棵梧桐,阮柏宸掀开门帘,站到空调下吹几秒热风,与老板打过招呼,坐在了靠窗那排第三个桌位里。
老杨拿围裙擦擦手上的水珠,勾着背端来一副碗筷,问:“柏宸,你一个人吗?”
阮柏宸冲着老杨无奈地笑:“每回吃饭都得问一次,累不累。”
老杨取出纸笔,在用餐人数后面写了个“1”,打趣地说:“你小子真不争气,就不能多带张嘴来,让我多赚点养老的钱?”
阮柏宸懒得接他的话茬,惯常的牛肉面配啤酒,他拿牙齿咬掉瓶盖,“咕咚”灌下半瓶,面没吃几口就饱了。
把胃照顾舒服,阮柏宸喝光啤酒,将剩余的牛肉过遍白水,用餐巾纸包着,饭钱压在碗底。迈到店外扎进风中,酒劲儿倏地蹿上来了,但离醉还差得远,阮柏宸沿街行走数十米,找见了窝在老槐树下的那群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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