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愈发暴躁,阮柏宸抄起窗台上的烟包,叼出一根,推开窗扇斜倚着墙,三两口抽完,也没办法缓解内心的焦虑。抬手覆住后颈,反复权衡,不再犹豫,确定卖掉摄影店,阮柏宸阴着脸色转移到门前,沉重地将屋门拉开,毫无预料的,身形陡然一顿,随即怔愣在原地。
十几张用胶带完整粘合的人物风景照映入眼中,忽而一瞬间,阮柏宸甚至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响,心神全部聚焦在自己的作品上,表情呆滞,唇齿微张,他震惊着,许久没能发出声来。
脑子里一片空白,阮柏宸抬高视线,两条沙发的夹角地带,缩着一道窄瘦的身影。慕伊诺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无暇顾及男人的心情,拇指捻平照片的绒边,少年谨慎地把胶带贴在两块碎片拼合的缝隙处,用手掌按压牢固。
黑色垃圾袋早已清空,被慕伊诺嫌弃地丢在一旁,离阮柏宸辛辛苦苦拍摄的作品很远。
少年将男人亲手撕碎的梦想一点点重新拼凑,迎着清晨温暖的阳光,铺成了满地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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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9 谢谢
正文019
半刻钟过去,阮柏宸始终没有做出反应。风从卧室的窗户吹来,带动房门徐徐掩合,极轻的一声响动,他才恍然回神,机械地想要向前迈步,却发现铺满照片的客厅几乎无处落脚。
“Eno。”阮柏宸暗哑出声,明知故问,“你在做什么呢?”
慕伊诺仍低着脑袋忙活,语气相较于平常松快些许,不答反问:“能把它们都送给我吗?”
阮柏宸不解地抿唇:“不是,你要这些破烂干什么?”
慕伊诺抬了下眼,蓝瞳撞进灿烂的光线中,像盈着一汪清澈的水。他看向阮柏宸,问:“行吗?”
目光真挚,口吻果决,阮柏宸一时被对方的眼神钉在原处,他迟钝地应道:“当然行,只是……”
所有碎片粘贴完毕,照片恢复如初,放下手里的这一张,慕伊诺凝视着它们,上面的内容他看了一整晚:“我再转送给你。”
旧时光中的古镇,形形色色有趣的人,壮丽的山河湖川,日月星辰……这些组成了阮柏宸的过去,是他人生重要的一部分,慕伊诺说:“既然是我送你的东西,别再扔掉了,否则我会生气。”
阮柏宸哑然无言,视线跟随慕伊诺晃动,小少爷将摆在地面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掸掉背面的灰尘,细心归整,收完放到茶几上,坐回沙发,脱下鞋袜缩进被窝。
良久,阮柏宸勉强缓和好心情,走近慕伊诺,坐到他身旁,交握的双手反复揉搓,表现出几分不自然。
正思忖着该怎么挑起话头,一抬眸,慕伊诺眼白上掺杂着几根血丝,阮柏宸的担忧脱口而出:“你是什么时候醒的?一直在做这件事吗?”
昨晚的熟睡是他装的,在确定阮柏宸睡着后,慕伊诺便取出傍晚从摄影店垃圾桶中顺走的黑色塑料袋,盘腿坐在客厅,将碎片全部倒在地上。
光是拼图就拼了两三个小时。
慕伊诺避而不答阮柏宸的问题,他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它们撕毁?”
放软语调,阮柏宸如实回答:“我打算卖掉我的店铺,所以我不再需要这些作品了。”
“你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吗?”慕伊诺拿下巴压住被沿儿,问,“是想改变它吗?”
男人和少年彼此对望,破败的出租屋不知何时多了一丝温馨感,阳光致使慕伊诺的发色变得更浅,弯翘的发梢有着肉眼可见的软度。阮柏宸点头:“是。”
窗外的热闹漫进屋内,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慕伊诺侧目望去,宾州的天空湛蓝无云:“阮柏宸,你会瞧不起生活在知春街上的人吗?”
阮柏宸愣住,说:“怎么可能。”
慕伊诺又问:“那你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吗?”
心中的烦躁忽然被慕伊诺干净的嗓音抹尽,阮柏宸道:“这种事情在所难免。”
“昨天来你店里的那个男人,我讨厌他。”慕伊诺捏住掉在被罩上的头发,扔到沙发外面,“他跟你比差太远了。”
阮柏宸发自肺腑地笑出来:“权当你是在安慰我了。”
从小被慕天翰规划好了人生,自由于慕伊诺而言是奢侈品,他讲不出“随心所欲”四个字,但阮柏宸不一样,除了对现状的无奈,他的肩上再无多余的背负,他是可以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的。
慕伊诺:“贺启延说,不做摄影你会不开心,别卖店了。”
阮柏宸坦诚道:“Eno,我已经三十岁了,可我至今仍蜗居在租来的这间破屋子里,日子一成不变,连维持最基本的生计都很困难。”
“你要改变的不是赚钱方式。”慕伊诺说,“是你的习惯。”
阮柏宸蓦地一怔,慕伊诺揉揉干涩的眼睛,微阖眼睑轻声道:“你喜欢摄影,那就端正态度,认认真真花费精力、付诸行动把它做好。”
“没有订单就去积极争取,没有客户就去主动拉拢,心态摆正了,如果还是一无所获,到时再寻找其他原因。”
慕伊诺斜睨一眼阮柏宸,不加遮掩直白地说:“倘若我和你一样懒惰,无论我在哪儿念高中,念多么优秀的高中,都不可能考上一所好大学。”
一分鼓励,九分打击,阮柏宸惭愧地笑了笑,抬手摸摸鼻梁,有点丢面子。慕伊诺的话句句在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小少爷毫不留情地“教育”一番,上了一节非常难忘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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