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离心里狠狠一动,避开视线摇了摇头。
他摇头是因为自己没办法喝药,他的肩胛骨一定是断了,否则不会一动都动不了。
可寇翊理解错了意思,还以为他是拒绝喝药,当即火气就压不住了。
“即便是再没良心,也不当着我的面找死。”寇翊咬着牙问,“这话是谁说的?”
语罢,他也不给裴郁离答话的机会,又气道,“老子他妈的花了两个时辰煎的药,你不喝也得给我喝!”
裴郁离一愣,不合时宜地在想,这好像还是寇翊第一次说脏话。
他刚走了个思,寇翊的一只手已经放到了他的后肩处,看那架势是要把他猛地捞起来。
那神情可不温柔,裴郁离虽然不怕死,可对于能预知的疼痛还是有出于本能的害怕的。
若一下子被生抬起来,他就不用考虑是死是活的问题了,不疼到原地升天就算是菩萨瞎了眼。
不过寇翊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寇翊似乎也是刚反应过来,愤怒的表情顷刻间消失,转而有些后怕。
他又讪讪地收回了手,说:“老实躺着。”
动动不得,骂又舍不得骂,攒了一肚子气还得伺候他吃药,寇翊一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要不直接一碗下去呛死这个闯祸精就得了。
寇翊一边用汤匙搅拌碗里的药,一边恨恨地想。罢了还得贴心地吹吹气,吹凉了再给人往嘴里送。
妈的窝火!
裴郁离这会儿倒是老实得像个鹌鹑,一口一口接着喂过来的药。
寇翊心里头火,手上动作也快,裴郁离吞咽的速度跟着加快,直到实在是跟不上了,才敢小声地说:“慢一点。”
寇翊白了他一眼,问:“不找死了?”
裴郁离眸子一暗,没说话。
“......”寇翊像是被一拳锤在了胸口上,又闷又疼。
“我若不死,你准备怎么交代?”裴郁离这才开口道,“挂头的动乱是我引起的,熊家兄弟也是我杀的,众人皆是见证,你要怎么为我脱责?”
寇翊的手抖了抖,沉默着将剩下的半碗药喂完了,拿起布巾给裴郁离擦了擦嘴,说道:“动乱没有造成死伤。”
“没有死伤,但有失信誉。”
“管他作甚?”寇翊烦道,“你以为这是死局,所以闷头往里跳。你以为自己死了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所以毫无顾忌地去胡闹。裴郁离,你一直这么自作聪明吗?”
“那你说嘛,”裴郁离想也不想,立刻问道,“是不是只要我死了,所有问题就解决了?”
寇翊一顿。
裴郁离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你看,你心里明明就有答案。只要把我交出去,一切都可以挽回的。”
“挽回什么?”寇翊气得手都在抖,“你现在跟我谈什么挽回,昨日放狗放挂头出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万一死了人怎么办?你一条命能换回几条?”
裴郁离沉默了片刻,胸口有些疼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说:“真要是死了人,那是他们活该。”
“活该?”寇翊气血上头,脱口而出道,“你的命不是命,船上所有人的命都不是命,只有你家小姐的命是命吗?”
这话直直触了裴郁离的痛处,他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寇翊,呼吸变得紊乱起来。
半晌,他红着眼睛问道:“怎么不是活该?这船上有一个算一个,谁把人命当命了?他们玩这不是人玩的游戏,真要是死了也都是自食恶果,我还要顾念着这些人的烂命吗?”
“他们是死有余辜,”寇翊说,“可也不该轮到你来动手。你为了报自己的仇就把这些人的命弃如敝履,此后他们的亲人是不是也得寻着你来报复?”
话赶着话也不知怎么就说到这一层来了,裴郁离惨白的脸上忽然涌上来一股血色,一阵剧烈的眩晕感猛地袭了上来,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肉眼可见地放大了。
寇翊正在气头上也惊了惊,赶紧俯身去探他的脉搏,让步道:“好了好了,不说了。”
谁知裴郁离用力喘了几口气,情绪却决了堤似地控制不住了:“我把谁的命弃如敝履?你说那些把人当玩物玩的富家少爷,那些惯会仗势欺人的奴仆,还是那些自以为可以拼出一条血路的活挂头?!你为什么要拿那些脏东西跟小姐比?小姐的命在我这里就是金贵,不行吗?!”
寇翊被他吼得愣了愣,怒意彻底败了下去。
“你为什么这样说?”裴郁离的眼睛越来越红,里面盛着的不仅是愤怒,还有悲伤和不解,他一边喘气一边重复着问,“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为什么连你也要帮他们说话?!”
“我......”寇翊当然不是要帮这一船人说话,他也绝不是珍惜这一船人的性命。
爱谁谁去,关他屁事!
他气的是裴郁离做事不要命,不仅不要别人的命,连自己的命也不要。
他知道李小姐与这船上的废物点心们当然有所不同,可他方才那句话的重点也并不是要拿李小姐与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做什么比较。
想来想去也不知怎么解释,寇翊终于尝到了自己不善与人交往的苦,哄人都不知从何处哄起。
他眼见着裴郁离脸色红白交错,似是要不好,只能囫囵认错道:“别气,是我不该随意提李小姐,不该不论缘由地指责你,不该胡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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