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吓了一跳,赶紧拉着李清未的胳膊说,“怕不是小贼入院吧?咱们得找人抓他去。”
李清未又往前一步,悄声道:“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哪里偷得了我们府上的东西?咱们去问问。”
桃华来不及阻止,李清未已经轻手轻脚摸了过去。
那小孩满身脏兮兮的,腰身就只有板凳腿粗,胳膊和腿都细得不像话,个头也很小,从背影来看左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
李清未见他抱着酒坛,咕嘟咕嘟地往围墙与地面的接缝里倒,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当年的裴郁离花了不少的心思才偷出一整坛的酒,也花了不少的心思,才从厨房里摸出来几个火折子,正藏在衣袖里。
外院的围墙包裹着整个内院,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挖地缝,只要隔一段距离倒上足够的酒水,酒水顺着地缝润湿这一圈的土地,他就能放火烧府。
他也不知道这计划是否完善,他一心只想放火,烧死一个是一个,烧死一窝便算他赚翻了天。
外院没有其他人,裴郁离的耳边只有微风的声音和虫子的鸣叫。
内院穿墙而来的喧闹声也结束了,大概是客人们差不多都离开了。
一会儿家宴开始,全府的人都会聚齐到那一小块地方,那就正好合了他的意。
一切都很顺利。
裴郁离的心里一直在抖,双手也一直在抖,他甚至分不清这是因为仇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对李府的所有人所有事都恨到了极点,他巴不得碾碎这些人的筋骨,他要冒着永坠地狱的风险把这些人也给拖进地狱,他要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今夜,他就要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他很高兴,对!他是高兴得发抖,一定是的!
裴郁离全身上下渗出了一层薄汗,他的动作越来越快。
“你在做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这样一道声音,那一瞬间,裴郁离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他完全僵住了。
“你不会是把酒当成水浇了吧?”身后那道声音里带着笑意,“小花小草可不能挨酒淋啊,会死的。”
裴郁离的眼睛在那一刻倏然睁大了。
他不敢相信,那道声音里没有颐指气使、没有横眉怒目、没有疯癫无状,那道声音...是带着笑的。
裴郁离甚至真的看了看地缝,那里面确实有许多冒头的小杂草,还是嫩绿色的。
“还是说,你在偷偷喝酒?”那声音又夹着丝调笑,问道,“你才多大啊?喝酒可不好。”
裴郁离终于抱着酒坛子转过身去。
他看见面前站着个漂亮的姐姐,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
李清未向他走近一步,将他怀中的酒坛子给拿了过去,弯腰放在了地上,而后直接蹲在了他面前,抬着头问:“你是府中的家丁吗?多大了?”
尽管如此,裴郁离还是有些防备,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没有回答。
李清未便对桃华招手,说:“去给他拿些吃食来。”
桃华当然不放心,看了看那酒坛子,又看看裴郁离的脸,才准备劝阻道:“小姐...”
“去吧。”
桃华只好去了。
裴郁离此时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传说中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李家千金,今日这宴席就是为她摆的。
“你不说,那我猜猜吧。”李清未出奇的有耐心,依旧笑着看裴郁离,说,“我猜你是府上家丁,今年十岁,对不对?”
裴郁离对这温柔的神情和语气都万般不能习惯,又是心虚又是防备,无所适从间拔腿便跑了。
桃华急急忙忙回来的时候,院内只有李清未一个人。
她已经看过了全部的墙边,经过方才那一番话的功夫,墙根的酒水已经干涸了,可地缝里还是湿润的。
桃华看了看四周,掩着嘴说:“小姐,我看那小子分明是想放火吧!要不谁往墙上倒酒啊!”
李清未轻轻叹了口气,说:“你明日便查查,这孩子什么来历,在外院待遇如何。还有,回去以后找个口风紧的小厮,盯着这孩子一晚,看他还有没有动作。”
语罢,她便弯腰捡起那酒坛,桃华立刻伸手接过去了。
主仆二人一同回内院去,桃华又说:“小姐费这心思做什么?直接抓起来多省事。”
“做坏事总要有个缘由,更何况是放火这种天大的事。”李清未出来得久了,身体受不住,轻轻咳了两声,继续道,“他年纪尚小,却瘦到这个地步,想来别是遭了什么非人的对待,先查清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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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那时已经十三了,”裴郁离说着说着竟笑了笑,“小姐后来告诉我,她初见我时,是真的当我不到十岁。因为我那时个头没长起来,看着实在是太瘦小了。”
“可你现在身量不低,”寇翊顺着这话说,“只是瘦。”
“寇翊,”裴郁离唤他一声,沉默了良久,才说,“十三岁,我动了放火烧尽整个李府的念头,你问都不问吗?”
“我...问什么?”
“不觉得可怕吗?”
“不,”寇翊说,“是他们活该。”
裴郁离松了一口气,双手慢慢环住了寇翊的腰。
他其实犹豫了很久,犹豫着究竟要不要说出这件事。若不是借着酒意,他一辈子都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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