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翊与裴郁离不同,裴郁离踽踽独行是因为家破人亡。而寇翊,分明有家有姓,却尝不到亲情的滋味,他从小便被至亲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他摸爬打滚着活下来,可他久别重逢的亲人不觉得喜悦,只觉得恐慌。
周家的家业太大了,寇翊是唯一的嫡子。
家产,许多大户子弟宁愿践踏一切都要争夺的东西,这是最简单也最可笑的症结所在。
可笑就可笑在,寇翊并无争夺之意,但无人相信。最不相信的,就是他两个自小称作兄长的至亲。
裴郁离轻轻拍了拍他,没说多余的安慰话,只说:“去确认一下。”
寇翊道:“是得确认。”
*
垂纶岛上,一队帮众顶着大太阳,来来回回地往货船上搬运货物。
窦学医捧着盘黑乎乎的药泥,站在港口上当了会儿监工,才踏入主船中。
“货快搬完了。”窦学医一边关上房门一边看了眼范岳楼的腿,道,“把裤子挽上去。”范岳楼一弯腰,利利索索地将右腿的裤子直撸到了大腿根。
“装载后放在港口即可。”范岳楼说。
窦学医蹲下,往他的右腿上抹那药泥,道:“我知道,已经同他们说过了。”
“寇翊那边情况如何?”
“应该还行,”窦学医答道,“小裴折了半条命,连带着寇爷的命都快没了,现在就算是失而复得,正如胶似漆着呢。”
范岳楼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羡慕吗?”
“羡慕羡慕,”窦学医敷衍地应了一句,继续道,“你这时候将那船货都装起来,是对李府案件存有疑虑?”
“早有怀疑,便早做打算罢了。”范岳楼右腿上的那层药起了些作用,许久没有知觉的腿竟有了些密密麻麻的针扎反应,他一时惊喜,先扬了扬眉毛。
窦学医又为他涂抹第二层,边说道:“东南唯一的军火户便是周家,这李家货船上又有满船的火药,二者之间必有勾连。可但凡是涉及周家之事,寇爷都避之不及,劝又劝不动。”
“若非寇翊对那他那两个兄长下不了狠心,我早就想收拾他们了。”范岳楼说,“此次情况不同,小裴身陷李府案,而周李两家私下往来又甚密。虽查无可查,可必要的准备得做好。”
“这倒是。”窦学医点了点头。
“寇翊如今身在陆域,离那两个姓周的太近。你多留意,别叫姓周的阴蛆去扰了他的清净。”
“放心吧。”
*
窦学医回程时的确在陆域留了几个小北舵的帮众给寇翊做帮手,可他们还没踏进客栈的门便被寇翊打发了出去,叫他们自寻一处休息,隔日白天再去探官府查案的进程。
寇翊不让小北舵帮众贴身保护,是因为他一路上都很明显地感知到他们被人尾随了。
他对裴郁离说的“是得确认”并不是随口一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想着要放过这些不怀好意的人。
埋伏在暗处的杀手们从昨夜目不转睛地盯到今日正午,看到就只有鸳鸯戏水、红帐春宵、晨起拥吻,一个早饭要喂、吃药要哄,一个为了遣小二去买个蜜饯,就能随手甩个金豆豆。
至于重要消息,一个都没听到,听到的全是卿卿我我和蜜里调油的娇嗔和情话。
杀手们面面相觑,心道这年头当个店小二都比当刀尖上舔血的杀手要挣钱,这活干着可真没劲。
又一想,这世道还真是不公正,人家长得好看的靠脸就能争宠夺爱混饭吃,他们长得丑的只能藏着掩着打探消息还什么都探不着。
不仅如此,主雇吩咐说借机杀人,这目标窝在人来人往的客栈里压根不出门,叫他们怎么借机,借的哪门子机?
难,真难。
这客栈是城中最上等的客栈,来往的客人大多穿金戴银,大堂内的桌椅都是上好的红木所制,却没什么人落座。
客人们多在客房休息,用饭的人也都用包厢。
杀手们分散在各处,终于熬到了正午时分,他们的目标红光满面地推门而出了。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店小二立刻迎了上去。
“准备两人份的白粥送进去。”寇翊说。
“客官晨起便食白粥,正午还吃粥吗?”
未等寇翊答话,那门缝中伸出个脑袋来,裴郁离拉了拉寇翊的衣袖,说:“不想吃粥。”
“就吃粥。”寇翊完全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对那店小二说道。
店小二挠了挠头,也不懂为何这随手洒金豆豆的有钱少爷住个天字上房却顿顿都要吃最便宜的白粥,他思忖了片刻,劝道:“公子,小店不只有白粥,还有许多其他的粥食,您看...”
“换一种吧,”裴郁离又拉了拉寇翊的衣袖,说,“再让我吃白粥,我可吐给你看了啊。”
寇翊低头看他片刻,无奈道:“那便换一种,补气养胃最好,用料要简单。”
小二立马应上:“补气养胃的粥多得很,少爷喜甜口还是咸口啊?甜口的有南瓜小米、绿豆百合...”
“不放糖也不放盐,清淡最好。”寇翊说。
小二肉眼可见的蔫了半截儿,又跟明显也蔫了一大截的裴郁离对视了一眼,用着同情的语气道:“那要不就南瓜小米,不放糖,只带有南瓜的甘甜。气血亏损、体质虚弱、营养不良、胃纳欠佳者食用最宜。您看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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