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翊持刀之手剧烈颤抖,刀尖压在周元韬的胸口眼看着就要贯入。
“住手!”官差高声喝止,“擅闯民宅尚可轻判,杀人可是掉头的大罪!快放下武器!”
官差们的佩刀不住震颤,冷兵器与空气互相拍打的声音缠成了一团。
他们瞧这恶徒满眼通红,腾腾的煞气越过庭院拍在每个人的面门上,还以为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制服他。
可寇翊在如此情绪大动的状况下竟真被官差的吵闹唤回了神智,无论周元韬犯了怎样的滔天大罪,他要当着官差们的面要了周元韬的命,所要付出的代价都非同小可。
裴郁离尚在客栈等他,他不能一去不回。
寇翊的心跳依旧很快,他并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但那毒显然正在侵蚀他的肺腑,侵蚀他的神智。
他一把扯下了周元韬袖中的暗箭,顺着地面抛到了官差们的脚下。
“好生看着,”寇翊气息不稳,只能腾出一只手攥住胸前的衣物,勉强道,“究竟是谁要杀谁?”
官差不解其意,只是感觉眼前这匪徒身上的煞气似乎降下去一些。
“你先放开!”
官差的话音刚落,寇翊真从惊得半死的周元韬身上摇晃一下,撑着地面起了身。
他此时只有一双眼睛还卷着猩红,面色却与那双眼睛截然相反,灰白得简直不像人。
他脸上的血色似乎是在起身的一刹那间唰地就褪了下去,这竟把对面的官差们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回事?”带头的官差看他似无凶气,壮着胆子靠近了一步。
寇翊明显已经站不住,他将手中长刀支于地面借力,手心中的血液沿着刀身流出了好几道印迹。
“我要状告周家,告不告得?”
官差们不约而同地对着瘫在地上的周元韬看了一眼。
“你要告什么?”
“状告周家主事戕害李府满门、买通人证篡改证词、污蔑无辜、雇凶杀人。”寇翊的呼吸粗重且急促,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官差的身影在他面前重重叠叠,他的目光虚浮,找不到焦距。
周元韬终于从惊吓中回神,愤恨的眼神倏地盯到了寇翊的背影上。
“歹人入宅,一派胡言!”周元韬并未急怒,但他压抑着的极端恨意依旧溢于言表。
寇翊的双耳兀地贯入了一道尖锐的嗡鸣,那嗡鸣久久不散,他的身形又不受控制地趔趄了一下。
官差们见状心有定夺,便道:“请周公子与他一起,跟我们走一趟。”
周元韬胳膊上一道箭伤、脖子上一道刀伤,半边脸全是血迹,后肩处的衣物还被震碎了一块,整个人要比寇翊狼狈得多。他慢慢起身,竟公然拒绝了官差的逮捕,道:“一面之词,府衙凭何捕我?”
这句话落入了寇翊的耳朵。
寇翊背对着周元韬,忍住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嗤笑了一声道:“府衙现下多的是人,一面之词?”
周元韬双眼倏地睁大,眸子里瞬间笼上了层层黑云。
周府的所有人和所有物品在这黑云的覆盖下显得越发不真切,那是周元韬拥有了十一年的东西,如今却如同沙砾,从他的指尖扑簌簌地往下落,一粒也留不住。
官差上前押住了周元韬的双肩,不知是谁毛手毛脚地摁到了他大臂上的伤处。
周元韬突然痛叫一声,试图挣脱官差的钳制,大叫道:“血口喷人!我不去!”
他是堂堂的周家主事,以往与李丰打交道时都很少卑躬屈膝,区区一个抚台岂敢拿他!
周府家仆从未见过自家大少爷失态至此的模样,一个两个都战战兢兢,犹疑间扎到官差面前围做一团,七嘴八舌道:“官爷三思,冤枉、冤枉!”
主子的心一乱,下人的心便跟着乱,这场面未免有些滑稽。
寇翊在吵嚷中缓慢转身,用尽全力将目光定在了祠堂内部,周夫人那沾着毒的灵位就在他的眼前。
他的思路在毒药的侵蚀下混做一团乱麻,这团乱麻中却有一道清晰的想法呼之欲出。父亲母亲倾尽一生维系的周家家业,一直都不该属于周元韬又或是周元巳。
他要拿回来。
午时早就过去,未时也过了一半,粥该凉透了。
寇翊心觉再没有多余的功夫让他耽误,于是用那长刀做支撑,穿过了围做一团的人群,率先向府外走去。
*
周府的动静惊扰了好几条热闹的大街,周元韬在众目睽睽下被拉扯着带入了府衙,看到堂中的一干人等时双腿竟在发抖。
并不算大的公堂里跪得跪站得站,加起来至少四十人,两侧的衙差持着水火棍无处敲,拥挤下还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抚台上堂时都被这景象惊得愣了愣,理清了来龙去脉后才决定好了第一句该问谁。
最直观的罪责便是雇凶杀人。
但更大的罪责是李府案。
抚台惊堂木一敲,对几个僧人问道:“你们远走西南,可是逃罪之举?”
那八个戒疤的大和尚又开始重复他那放在嘴里嚼烂了的说辞,连忙道:“贫僧是出家人,岂会无视国法?出家人不打诳语,请大人明察!”
这和尚头上的戒疤实在显眼,府衙被他一拜拜得浑身不得劲,总觉得自己冒犯了诸天神佛,于是后背在那椅子背上蹭了蹭才继续道:“半年前你们曾作证,道裴郁离并未回寺院取过祈福帖,此话可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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