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农为工,皆需纯熟技艺,小民身子实在不争气,做不得身体力行之事。”裴郁离继续道,“思来想去,行商之事虽杂,却在小民兴趣范围内,可以一试,混个温饱也算是好的。”
总督被他说服,右手握拳往左手手心上坚定一敲,道:“既如此便随你心意,商贾种类繁杂,你可有中意的方向?”
裴郁离道:“有啊,火器制造与经营,大人看行不行?”
“好,好!”新上任的总督大人对裴郁离的情感状况没啥了解,当即点头道,“这也算是为国为民,好志气!”
就这样,总督亲自为裴郁离找了火器技艺与经营之道的师傅,一个管上午,一个管下午,日日传授。
“为国为民”的裴郁离有事没事就把寇翊拖在身边跟着一道听课,美其名曰:伴读。
周家需要经营,他们就蹭着朝廷的便宜,一边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摸摸小手搭搭小腿,一边学着如何经营偌大的一个军火商户。
话虽如此,朝廷却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不仅往裴府送了多到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还派去了几十个家仆,要求他们好生照料裴郁离。
裴郁离一合计,金银珠宝好呀,万一以后他跟寇翊拌个嘴吵个架,一怒之下分个居什么的,他还是一条富贵命的好汉。
几十个家仆也没什么麻烦的,反正他基本都在寇翊那边呆着,不怎么回府。
结果......
裴郁离又抬头斜了那管家一眼,无奈道:“我要找东西,你能别在我耳边絮叨吗?”
管家兢兢业业地拿出了记事的小本本,叮嘱道:“虽值冬假,可先生也特地吩咐了,少爷须得多去寇家学习看账本。正午时分寇公子会过来陪您吃饭,并接您过去。”
“所以呢?”
“早午饭不可相隔过近,否则会导致正午吃不下去,少爷现在必须得吃早...”
“行行行,”裴郁离脑袋都要炸,“你去给我端过来,我就在这里吃。”
管家还想说些什么“仓库冷不适合吃饭”云云,被裴郁离一眼瞪了回去。
他终于暂时离开了,离开之前还尽心尽力地嘱咐烧火盆的两个小丫头:“仓库里东西多,你们看好些,别撩了火。”
裴郁离冲着管家的背影翻了好几个白眼,心想还是寇翊那边清净,若不是为了找刀,他才不回来。
仓库里大大小小的货架与柜子都被裴郁离翻了个底朝天,想要的东西始终没找着。
一个多时辰过去,眼瞧着正午就要到了,他却还扎在一堆东西里疑惑不解。
门外响起了几道敲门声,烧火的小婢女早就蹲得腿麻,争着抢着去拉开了门,见到来人却愣了下,问道:“您是?”
裴郁离也不再管黑毛大氅脏不脏了,正伏在蒲团上往柜子下面看。
有脚步声在他的背后渐进,似乎有人在他身边蹲了下去,一道声音在问:“少爷,你在找什么?”
“我——”裴郁离动作一滞,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的胳膊被那人粗糙却温热的手稳稳扶住,慢慢直起身体。
他的目光不可置信地落到来人的脸上,迟疑了一瞬,随后便像是从眼底迸发了万点流光,他反托住了来人的手臂,颤抖着道:“裴...裴伯?”
这的确太匪夷所思了,裴郁离甚至还未来得及惊喜,只是重复唤道:“裴伯...裴伯,裴伯!”
裴松的腰背佝偻,这让他需要去仰视裴郁离的脸。
他浑浊的眼球里刻着历经世事的沧桑,却掩不住那份浓重的爱护,他满脸的皱纹似乎都是舒展开的,对着裴郁离看了良久,而后,哑着声音道:“您长大了,也长高了。”
裴郁离的泪像是决堤般滚滚而下,他前倾过去,捧起裴松枯木般的脸端详着,同样是端详了许久。泪水往嗓子里倒流,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少爷,”裴松抬起手抚了抚裴郁离的脸颊,接着道,“您受苦了。”
“不,不是的!”裴郁离扑上去抱住了裴松,他比裴松高出了许多,他能想起以往在流放路上,每次官差挥鞭打人时,裴伯总是这样抱住他护着他的。
“我没受苦,是您受苦了。”裴郁离哭泣着说。
裴松似有些局促地往后缩了缩,道:“少爷唤老奴怎可用敬称?”
“可...可以的!”
裴郁离放开裴松,往后一步跪回那蒲团上,嘭地一声便磕了下去,久久都未起身。
这一声不仅惊了裴松,也惊了两名看火盆的小丫头。
小丫头终归只是小丫头,两个人同时愣了片刻,忽透过窓纸看见外面飘下了几片鹅毛般的雪花。
她们一个指着另一个,小声道:“下雪了哎,是初雪!”
两人探头去看,又看见门外院中矗立着道黑色的身影,雪花噗噗下落,落了那院中之人满头满身。
可他的目光只轻轻的落到这边,看着道门板,就像是看着更多的东西似的。
“好像是寇公子。”
小丫头们还在窃窃私语。
“寇公子可见不得咱少爷给人下跪磕头,这下还不要瞪人啦?”
“那不是没瞪人嘛!你看,在笑呢...好俊啊!”
白雪纷飞中,寇翊的面上带着欣慰的笑,眸中波光流转,泛着他从不在外显露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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