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彼安一下就感到浑身都卸了劲儿,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李不语没有睁开眼睛,他缓缓地叫了一声:“帝君。”
解彼安木着脸站在他面前,这个尊称又熟悉又陌生,充满了跨越百年的沧桑。
“帝君终于肯见我了。”李不语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却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得见帝君一面。”
“可惜我的眼睛不中用了,没能在一开始就认出帝君。”
“你我初识时,我才十二岁,如今却是半只脚踏进了棺材,老得不成样子了。而帝君……”李不语干瘪的唇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翳比之前更严重了,整个瞳晶都被一层厚厚的白膜覆盖,与祁梦笙的那两场对战,大大损耗了他的元气,加剧了他肉身的衰败。
李不语努力想要去看清解彼安的脸,却无论向双瞳注入多少灵力都难以如愿,他心中苍凉,一股悲怆油然而生,眼眶酸楚难忍:“而帝君,还是当年青春年少的模样。”
解彼安平静地说:“你也只记得我青春年少的模样,我英年早逝,少不得你的‘功劳’。”
李不语的神色比这一室的药草味还苦涩:“百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悔恨中度过。”
“李不语,别装了,我不信你的任何一句话。”解彼安淡道,“我知道你害怕,死了百年的威胁纷纷又‘活’了,你担心我们的报复,担心你的所作所为被公诸于众,担心在你身后,无法保全你李家的家业和无量派。”
李不语叹息道:“帝君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小人,但我的悔恨亦是真的。当年……如今这个年岁,有些话说不出口了,但年少时,我对帝君极为迷恋,仰望着你,痛恨着自己的平庸,于是鬼迷了心窍,犯下了许多过错。”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毫无意义。”解彼安扭头看向了窗外的牙月。
“是啊,毫无意义,我罪无可赦,早就不敢奢求帝君原谅,幸而帝君重生于世,给了我这个罪人一个略微偿赎的机会。”
“我恢复前世的记忆,不是为了让你在临死前惺惺作态,妄想下了冥府少判几年。”解彼安冷冷看着李不语,“你若真的悔恨,当年就该在我母亲坟前以死谢罪,而不是以假死诓骗!”
李不语苦笑一声:“帝君说的都对,我实在无可辩驳。帝君一句话,我这条命任君宰割,虽说晚了百年,但这一回是真的。”
“你明知道我现在不会杀你。”解彼安斜觑着李不语,“你这幅样子,我胜之不武。”
“不必帝君动手。”
“如今是修仙界百年来最危难的时刻,如果你死了,仙盟多半要分崩离析。相信无量派的耳目已经探到了消息,红王和祁梦笙联手了,加上三年来销声匿迹的……魔尊,人鬼两界的一场生死浩劫在所难免,你若真想略微偿赎自己的因果孽债,就趁着还有口气,做些该做的吧。”
“帝君的意思我明白,身为仙盟盟主,我当仁不让。只是,如今各仙门世家是否还听我的,我也不敢说。”
“让他们通晓利害,这并不是为谁而战,而是为自己、为苍生、为后代。也要让那些妄想倒向苍羽门以求自保的门派清楚,苍羽门一旦进主中原,就是下一个五蕴门,他们的掌门要以人丹脱胎换骨,上行下效,修仙界就会沦为整个苍羽门的狩猎场。”
李不语沉默片刻:“帝君,三年前,集整个修仙界的力量,哪怕最后没有红鬼王放出火龙,我们也未必能够战胜祁梦笙。而如今,天师已经仙逝,我也时日无多,使用雷祖宝诰更是力不从心,很多人不是怕战,而是怕明知道战不胜还要战。”
“不战,便一定输,难道就眼睁睁等着灭亡吗!”
“要战,但不能硬战。”李不语用那雾白的瞳眸盯着解彼安,眼中似乎透出了一丝埋藏至深的光,“帝君,如今能够打败他们的,只有魔尊。”
解彼安的身体顿时绷紧了,他冷冷瞪向李不语。
“令他们互相残杀,才是我们唯一得胜的可能。”
“你怕真是老糊涂了。”解彼安寒声道,“光靠一个山河社稷图,不可能斗得过江取怜和祁梦笙,难道为了剿灭他们,还要把轩辕天机符送给魔尊?出了狼窝入了虎穴,又有何区别!”
“帝君不要小瞧山河社稷图,若魔尊能恢复前世的修为,未必不可一战,再不济,也能与他们斗个两败俱伤,那时候我们再出手,方有制胜的信心。”
“……”这三年来,解彼安意识到,无论过去多久,只要一想到那个人,他都无法平心静气,但他面上并未流露半点,年纪越长,他前世的脾性就愈发显现,他道,“这是你一厢情愿,如今魔尊人在何处都没人知晓,而且,他与冥府亦是敌对,他定是在闭关修行,准备夺走轩辕天机符。”
李不语苦笑了一声:“年少时,我对他多有不服,尤其是他在蛟龙会上给我难堪,令我多年来耿耿于怀,但他对你……我确实比不过。两生两世,不惜撕开酆都结界,不惜从地狱重返人间,所以,如果是为了你,他一定会现身的。”
解彼安握紧了袖袍中的手,眼神晦暗难明。
“我知帝君不愿意提起他,但帝君心里也该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待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帝君方可将他们一网打尽。而我也自会拼尽这最后一口气,号令仙盟随帝君而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