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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女儿泪
    叶剑的哭泣声越来越大,纵使闭着眼睛,一滴滴晶莹的泪珠还是不断涌出,滑过她俊美的脸庞。虽然她已经在尽力抑制,可那止不住的泪水和悲哀还是让玉蝴蝶心惊不已。饶是玉蝴蝶机敏聪慧,此刻也不免慌了手脚,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担心。她这才发觉,眼前这位故人远不是她所了解的那么简单,叶剑的心里定还有不少深藏的故事和秘密。而自己未经详查,妄加推断,以为叶剑不过是比过往采的那些女子迂腐固执些罢了,今日本想着一番折腾后手到擒来,能让叶剑从此也安心做她床伴。谁想到不知何处触了叶剑心底,竟叫她伤心如斯,若是叶剑有什么意外……玉蝴蝶不敢再想,慌忙解开了叶剑手脚的束缚,把一旁的锦被轻轻盖在她身上,一时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呃…叶捕头…那…那个,小女子无礼至极,狂言造次,冒犯了叶捕头,叶捕头你…你莫要……”玉蝴蝶眼见叶剑哭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忍不住出言安慰。可话到嘴边,这往日伶牙俐齿的玉蝴蝶也变得磕磕巴巴起来。一来是因为叶剑这等女强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流泪不止的样子着实让人心惊,二来她把叶剑绑架了半月之久,坏了人家清白,夜夜宣淫,这等事岂是叁言两语能说得开?叁来叶剑早些时分还无比刚硬,如今伤心欲绝,不知到底是自己触了她哪片逆鳞,若是贸然劝解弄个错上加错就不妙了。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拍拍叶剑以示安慰又是不敢,玉蝴蝶手足无措,艳丽的脸蛋上满是焦急之色,十根修长的手指不断互相拉扯,只是担忧地望着叶剑。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叶剑的哭泣声才渐渐低了下来,但那粗重的呼吸与鼻音和颤动的脸部肌肉说明她的情绪还远远没有平复。玉蝴蝶虽是心乱如麻,但眼见叶剑漂亮的脸蛋上挂满泪痕,平日凌厉的目光不见,双眼委屈地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小泪珠晃个不停,这幅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是惹人怜爱心疼,也不禁有些发痴。正走神间,忽然见到叶剑微微仰头,嘴唇一抿,眉头一皱,露出个凄凉又决绝的表情,随后身上的锦被忽的掀起,右手猛然挥出,扫向玉蝴蝶。
    玉蝴蝶虽然心神不宁,但多年习武早成习惯,眼见叶剑似乎要出手跟她拼个你死我活,脑中念头还未转过,双脚已经自然一点,身子离开床向后飘去就要躲过这招。“不好!”玉蝴蝶这招后纵使到一半,便感到不对,叶剑刚才那生无可恋的表情,哪像要跟人拼命?她玉蝴蝶也不是什么跟叶剑有深仇大恨的恶徒,想求死对她出手也换不来什么凌厉的反击。正想到这层,便见叶剑那招似乎是冲她来的挥击空中一折,前臂转向叶剑自己,手指一握成拳,大拇指指节突出,正对着叶剑胸口的膻中穴。
    “叶捕头不要!!”玉蝴蝶惶急地大喊,声音都变了调,她没想到一向坚强的叶剑居然想要自杀,更没想到叶剑此时还有这等心思和招数,知道若是自杀玉蝴蝶定会阻止,一记简单的虚招便把玉蝴蝶骗开。她此时全身酸软无力,便欲以坚硬的关节猛击自己的膻中要穴,只要认穴够准,只需一下便足可致命。眼见得玉蝴蝶此时闪躲后退之势未尽,哪怕功夫再高明的人也得等这股劲道用老才能再运劲前扑,叶剑的手已堪堪到了胸前,要相救已是不及,玉蝴蝶焦急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淡淡的蓝光,仿佛有水波流淌一般,随后玉蝴蝶轻盈后跃的身子一滞,接着便马上有些僵硬却快速地往前扑去。叶剑正闭目待死,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否则定会惊诧万分。玉蝴蝶的身形仿佛在后退之中被别人用绳子狠狠一拉停住,随后又被这绳子拖着往前走。可玉蝴蝶明明靠的全是自身的劲力,本不可能做出如此古怪而神奇的动作。
    借着这奇怪的招式,玉蝴蝶一下又扑回叶剑的身旁。她的指尖刚碰到叶剑的左臂,便见叶剑的指节离胸口只剩几寸的距离,此时千钧一发,玉蝴蝶娇叱一声,手掌一翻,力道一吐,击在叶剑身上。叶剑身不由己地往后飞去,失去平衡的她的手臂不免失去了准头,狠狠打在了自己左边的乳房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淤青。玉蝴蝶不等这掌用老,在床上一撑,整个人腾空而起,向前翻跃,一下落到了叶剑身后,她双手一抬,正迎着被她击得后退的叶剑。叶剑被她一掌打远的势头在碰到她的双手后力道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整个人一下就稳稳停在了床上,玉蝴蝶面色凝重,脸上蓝气又是一闪。
    这几下快如电闪,叶剑便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叶剑固然出乎意料,玉蝴蝶也是心悸不已,若不是叶剑被绑多日又被喂了软筋散,招数慢了几分,她恐怕也来不及救下。叶剑本一心求死,恍惚间却发觉被玉蝴蝶所救,忍不住睁眼看向她。玉蝴蝶对上那双哀婉的眼睛,心知不妙,见叶剑左手又动,斩向自己的咽喉,她这次有了准备,忙伸手扣住叶剑的左手。叶剑左手被制,嘴里发出小兽受伤般的呜咽声,右手才待动,便感到半身酸麻,脉门又已经被玉蝴蝶拿住。叶剑狠狠地扭动挣扎了一下,但刚才几下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此时的她根本无法脱离玉蝴蝶的掌控,只得瘫在床上。紧接着便见到玉蝴蝶那双明亮的眼睛,随后就感到玉蝴蝶柔软的嘴唇贴上了自己的嘴。
    玉蝴蝶嘴唇的味道很是香甜,初吻被夺的叶剑却无心品尝。这半个月来,玉蝴蝶能在叶剑身子上放肆,可也不敢把自己的唇瓣送到乖戾刚烈的捕头牙齿边,这突如其来的亲吻让叶剑都有些奇怪,她感到玉蝴蝶似乎非常用力地要撬开她的嘴,这女人这时候还要占便宜,叶剑新仇旧恨一时涌上心头,也使劲地去咬玉蝴蝶的嘴。两人的唇舌激烈地搅动拉扯,几缕香津从她们嘴角留出。叶剑毕竟铆着股坏劲,很快就咬住了玉蝴蝶左边的嘴角,狠狠一用力,尝到了股腥味,知道是咬出了血,心里涌起报复的快感,继续对着这个地方发力。玉蝴蝶闷哼一声,却不挣扎,任由叶剑咬着。叶剑正发泄着半月来的怨气,看到玉蝴蝶那如水的目光中深深的担忧,心头一颤,随即发觉玉蝴蝶的嘴唇似乎并没有在抵抗她的伤害,而是努力维持着现在的姿势。她突然明白过来,玉蝴蝶刚才没来由地亲上来,其实是怕她咬舌自尽,现在随她咬着,既是让她出气,也是为了固定住她的牙齿。想到这节,叶剑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紧咬的牙齿也松了开来。
    玉蝴蝶察觉到叶剑的变化,也抬起了头分开了唇,嘴角带着淡淡的血迹。叶剑看着玉蝴蝶那可以温柔到她心里去的目光,心里刹那间涌起了无数念头。这个淫贼无耻下流,却不惜如此阻止自己自杀,她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是贪恋自己的身体,还是另有隐情?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淫荡的女人?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真的死了更干净?自己方才激愤绝望之下寻死,到底是对是错?如果死了的话,到底……
    玉蝴蝶见叶剑的眼神从怨恨绝望慢慢变得迷茫恍惚,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却又不不断涌出,轻轻松开了叶剑的双手,她明白此时堵不如疏,一味制止只怕于叶剑心神有损。叶剑突然右拳挥出,玉蝴蝶运气凝神却不躲不闪,这拳结结实实打在她挺翘的胸脯上。这一下力道不轻,可玉蝴蝶看叶剑的眼睛就知道,这并非对她怀恨,而是一种情绪的释放。叶剑一拳一拳擂在玉蝴蝶的胸口,任由泪水流淌,她再不顾忌和抑制,整张脸都哭得有些滑稽,眼神没有了犀利和愤恨,而只是让人心疼的委屈和不解,仿佛一个刚出嫁的女子受了婆家的刁难一般。叶剑越哭越厉害,挥出的拳头却越来越轻,玉蝴蝶突然伸出双臂,把叶剑搂在怀里,让两人紧紧贴住。
    “叶捕头我在呢,小蝴蝶在这呢,在这呢……”玉蝴蝶嘴里说着,边用侧脸不停去摩擦叶剑的秀发,眼角也有了泪痕。叶剑的拳头挥不出去,但还是一下下捶着玉蝴蝶,发泄着内心的郁结。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更加肆意地哭着,带着哭腔喊着玉蝴蝶听不懂的话:“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遇到你?为什么唔唔呜呜……”
    灯光下,两个赤裸而美丽的女人紧紧地搂在一起,泪水和情绪在她们之间流淌,诉说着她们不为人知又过分沉重的故事。
    叶剑缓缓睁开眼睛,窗户透进来的光说明天早已经亮了,微微一动身子,只感觉四肢酸麻,头痛难忍,但却没有如往日那般被捆绑着。她抬起头看看周围,发现自己仍在那间屋子里,只是玉蝴蝶早已不见了踪影。她忍着头痛努力回想着昨夜的情形,却只记得自己抱着玉蝴蝶大哭,后面的事却是一片空白。想来是心绪起伏太大,哭着哭着不知何时就睡着了。叶剑想到这里低头一看,发现虽全身赤裸,但锦被好好地盖在自己身上,只是不知为何换了一床,床边的小炉里有几片烧尽的炭。其时正是初秋,入夜颇有几分凉意,玉蝴蝶在自己睡着后如此布置,也算得上细心体贴了。可她还是个淫贼对么?绑架了自己半个月的难道还是个好人吗?叶剑麻木地躺在床上,思绪没有目的地飘荡,一会想着自己过往的经历,一会想着昨夜的疯狂。一时之间,连自己现下的处境都没有放在心上。
    “咦!”叶剑胡思乱想间,突然惊讶地发觉自己的内劲仿佛回来了。玉蝴蝶为人甚是谨慎,对她不但用绳索绑缚,每日还要点穴喂药,叶剑空有一身功夫却无从施展,手足时刻都感到酸软无力。本来她都已经有些习惯了这般光景,但方才她似乎感到自己的内息又开始运转了。叶剑觉得身子仍有些虚浮,不敢确定,连运内力,手脚使劲,这一动之下惊喜交集,自己的劲力确是恢复了,内息运转并无滞塞。只是手脚受制的时间太长,昨日的床戏又太激烈,所以现下仍会感到疲惫,想来只要休养几日,便能恢复完全。但这股兴奋的劲头刚过,疑虑又窜上叶剑心头。玉蝴蝶何等细心之人,叶剑半个月来时刻想着逃跑,都找不到丝毫机会。怎么会如此随意地放任自己在此。难道是自己昨夜那一哭……叶剑不敢确定,环顾四周,空荡荡亮堂堂的房间里确是只有自己一人。叶剑才待再看看还有什么痕迹,眼神落在了床头小柜摆着的一件东西上,目光变得空洞洞的。
    那是一套六扇门的青锦捕头服,叶剑一年到头最常穿的衣物。自从落入玉蝴蝶手中,这套衣服和她的尊严与清白就被玉蝴蝶一起剥了个干干净净。眼下重见,她心底不知是何等滋味。叶剑又不禁想起了昨夜突然而来的自杀的想法,人死了是一了百了干干净净,可自己无论死或不死,似乎都有许多痛苦和遗憾,归根结底,都是眼前这套衣服带来的,或者说,是因为自己不愿提及的往事。一夜过去,自己早已没了那时寻死的冲动,但这显然并非自己怕死或是不想死,而是这捕头服背后的枷锁,总是死死地纠缠住她的命运。
    叶剑出神了好一会,直到一股寒风刮过才回过神来,她暂且撇下这无解的烦闷,起身拎起捕头服,抖开后才发现自己之前穿的肚兜也整齐地迭好放在里面,下面还有自己的包裹与佩剑。她轻轻摇了摇头,片刻之后,她又变回了一身劲装飒爽利落的叶剑。除了面色太过苍白憔悴,似乎和过往名动京师的叶大捕头毫无二致。但叶剑深知,这半个月对自己的改变和影响,将永远无法消除。
    叶剑把佩剑在腰带上扣好,打开了包裹,里面的文书、令牌、衣物一样不缺整整齐齐,但最上面多了个小小的玉制蝴蝶佩饰和一封书信。信的封皮上并无一个字,但叶剑拿起信后却呆呆地看了许久。人去楼空归还物事,玉蝴蝶看来是真的放了她,却是为何?留下这封书信,是想跟她说些什么?
    叶剑慢慢拆开封皮,抽出里面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娟秀又调皮的字迹就仿佛玉蝴蝶本人一般:“小女子无礼,强留捕头半月,终不得君之心意。今归还捕头一应物事,释君之缚,就此别过。从此金盆洗手,山高水长,有缘再见。留此佩饰以为凭证,日后有所求无所依,以此物交予镇江金山寺门子,力所能及,在所不辞。”
    叶剑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算什么?这是把自己当成和她从前玩过的那些女子一样了吗?她玉蝴蝶以为自己是个嫖客吗,嫖完了姑娘,扔下一笔钱充大爷说大话,拍拍屁股安心走人?她清楚地记得玉蝴蝶的形貌身量,却根本没有看清这个神秘古怪的女子。她色胆包天地做淫贼,偏有一些歪道理。她迷恋自己的身体,却又貌似和自己有旧。她看来体贴关心自己,但从信上看,又像那只是逢场作戏。
    叶剑想到玉蝴蝶,又想到自己如今的情形,头又有些隐隐作痛,不知怎的涌起股怒意。她手一搓,信纸化作粉末。对于玉蝴蝶,她很难就这么放过,不单半月之辱难以释怀,六扇门处仍要交差,虽然她信里说得潇洒,谁知道她还会不会出来兴风作浪?更重要地是,她把自己带入了一种混沌中。从前的自己只需要闷头做个不解风情一心办案的捕头就好,可昨夜之后,自己再也无法保持宁定简单的心境,对于自己的身份与选择,她开始感到迷茫,但于她而言,改变与退缩都是绝无可能的。既然破除不了自己的心魔,就毁掉外面的勾连与源泉。至于有无效果,就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了。
    叶剑手握剑柄闭目站立,许久,她睁开眼,许久不见的慑人眼芒宣示着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推开房门,大踏步地走出去,手臂一摆白影一闪,玉蝴蝶佩饰在屋角撞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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