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顶穗儿晃荡,窗被帘儿遮住,使得室内有些昏暗,也不知什么时辰了。
方才小娃娃的笑声与呼救声好像一同被带出梦境,在满屋子滚动。关瑶大口大口喘着气,心在胸腔扑个不停。
榻上一沉,是刚入房内的裴和渊走近来:“娘子发噩梦了?”
将人扶起,裴和渊替关瑶抚着后背,干躁的唇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不怕,为夫在的。”
半晌后,关瑶自那梦中抽离了些,她扭过头看了看裴和渊,见他面色憔悴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倦色,想是没有睡好,或是压根不曾歇息的缘故。
关瑶张开唇,本想关心他一句的,到了嘴边却问的是:“人放了么?”
“放了。”裴和渊答得自如,又从托盘中端起只双耳碗来:“大夫开的药,娘子先喝药罢,迟些胃口好了,再用些吃食。”
浓漆的药汁,嗅着不觉难闻。
自确认染了那疫病后,因为裴和渊的谨慎,关瑶喝的药不算多,这碗也在她手指头能数着的次数内。
对于喝药,关瑶并不抗拒。她顺从地调整坐姿,往裴和渊的方向靠了靠。
裴和渊低眉敛目,安静地把那汤汁搅了几搅,舀了一勺正欲往关瑶唇边送时,“噹——”
勺子落回碗中,裴和渊往后仰了仰,紧咬起牙带着额头青筋微显。他指头抓皱一团被褥,目光也开始有些涣散,时而清明时而迷茫乱撞,像是无法聚焦,又像是两种神情在相互抢夺。
关瑶看了看洒在垫碟之上的几滴药汁,忙问道:“夫君,你怎地了?”
裴和渊深吸两口气,扯出个勉强的笑道:“我去给娘子取些蜜饯,娘子自己喝,可好?”
“……好。”关瑶满目疑窦地接过那药碗,看裴和渊起身走向桌旁,去取果盘中的蜜饯。离榻时他甚至脚下还晃了晃,瞧着整个人都虚浮不稳。
关瑶心下犯着嘀咕,手中已执起满勺的汤药,提到了唇边。
“哐啷——”
药汤才沾湿唇瓣时,一粒蜜饯迅速弹过来,将关瑶手中的汤碗拂得摔在踏凳之上,黑褐色的汤汁泼洒出来,有些渗进榻凳之中,有些则向地上嘀嗒。
再看另侧,裴和渊撑着额头,自牙关艰难地向她挤出一句:“别、别喝!”
猝不及防的变故,使得关瑶重重愣在当场。
圆桌旁,裴和渊跌坐在凳上,一双眉压得紧紧的,鼻间促促地喘着气。
这样的一幕,这样诡异的变化,这样前后颠倒的态度……
关瑶探眼看了看一地狼藉,再默默地抬起目光,敛声屏气地看了裴和渊一会儿。
昏睡,反胃种种,应当不仅是疫病的表征。
她再是迟钝,也能感应到自己身子的变化。
纷纭的思绪中,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在关瑶脑中形成。
而亦在此刻,裴和渊的神情逐渐趋于稳定,目光自散空到澄定,像是久睡后将将醒来。
而在他的对侧,关瑶正静视着他,须臾平着声音问了句:“夫君,这是什么药?”
玉骨般的指矍然蜷起,裴和渊缄口难言。
见他不答,关瑶嘴角微弯,露了个不达眼底的笑后,将手中的勺子抵于唇边,对他道:“你不说,我就把这勺给喝了,总是能知晓的。”
“别!不能喝!”裴和渊蹭地站起,阻止关瑶。
关瑶没有进一步动作,却也不曾把那勺子抽离唇边。
她凝视着裴和渊,眸中如蕴着一汪黑深的潭水。
她在等他说话,等他开口。
裴和渊下颌线紧紧绷着,向来幽静的眸子如今波澜丛生,一簇又一簇,尽是无言的挣扎。
便在关瑶张开嘴要去含那勺子时,他喉间轻滑,极其困难地,说出几个字来。
第48章 堕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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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胎药”三个字, 直接让关瑶心尖猛然一悸。
荒唐的设想成了真相,她如遇雷轰,一颗心生生拆作两半。
针刺般的奇寒钻进骨子里, 关瑶簌簌抖着唇, 声音发颤地问了句:“为什么?”
裴和渊无言以对,他心中辗来转去,脑中全是被冲得四散无向的,碎如齑粉的念头。
说什么呢?说他并不想这样?说这是另一个他干的, 与他全然没有干系?
“虎毒尚不食子, 你当真是疯了么?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害?”关瑶整个人惶惶至极, 喉咙涌上阵阵酸液, 眼泪争先恐后落下,迅速在下颌结成水珠, 又落湿前襟。
这般锥心刺血般的哭喊, 眸中那清清明明的惊与惧,令裴和渊连向前半步的勇气都没有。
愧疚, 后怕, 以及种种难以言明的心结果乱麻一般在他脑中错综乱缠, 更令他想起上世的一段记忆来。
那时他已在失控的边缘,稍不留意,另一个自己便会伺机取代。再如这世一般,用他的身子他的身份他的面容与娘子亲近, 或是做一些旁的事。
而他脑中的那段记忆,来源于那戏子的质问。
彼时那人问他:“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
“是什么?”他对这个问题有些感兴趣,便微笑着反问了句。
“是疯子, 是怪物啊。”那人轻声嘲弄他, 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恐惧:“你知道的, 但你不肯承认。或者说,你害怕承认。”
“若她知晓你已疯,若她知晓你犯下这些事,她还会与你在一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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