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姚欢望着威严静穆的酸枣门,眼前仿佛出现三十年后宋金两军在烈焰中激战的惨烈景象。
后人评史,常常挑了简单一刀切的语汇,因为轻松不费力嘛——譬如说到汉唐,就是尚武威猛,说到北宋,就是积贫积弱。
然而不论哪个时代,不论这个时代被冠以勇武的冠冕还是被扣上懦弱的帽子,总有看似许多看似一粒灰尘般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令看似大山般的顶层汗颜。
历史长河中真正有意义的,真正值得去尊敬缅怀的,恰恰是那些作为个体存在的平民英雄。
身负火折、腰缠麻绳,纵身跃下酸枣门城墙的宋军兵士,扑向侵略者的义无返顾,才体现了千百年来人性中强烈的闪光点。
姚欢继而想到了姚家姑娘那位在宋夏战役中殉身的未婚夫婿。
那不是她这个冒牌者的春闺梦里人。
但她依然敬重。
陈迎儿见姚欢怔怔的,只道她仍心存怯意,遂上前道:“姚娘子莫虑,此处是瑶华宫的后门。”
姚欢回过神来,仔细一听,瑶华宫?
说是皇家道观,实则是大宋内廷的冷宫,瑶华宫的名字,在宋史里可没少出现。
陈迎儿与门边女道士点个头,引着姐弟二人穿过林苑菜畦,进到一处不小的院落。
皇后孟氏,正牵着小公主福庆的手,看着脚踩木梯的仆妇采橘子。
而院中宽敞的地面上,更是摆开不小的摊头——硕大一块木板,五六个木盆,一口咕嘟嘟冒着热气的陶锅,数十个瓷瓮。
“姚娘子来了,此处正在做橘饼。瑶华宫橘树所结果实,制蜜饯一流,宣仁太后和向太后最是喜欢。姚娘子上回用胡豆做的乳酪饼子甚是好吃,今次也来看看这橘饼的制法罢。”
孟氏笑言道,又亲自捡起筐中一个大橘子,冲姚欢身边的汝舟招招手,让他过来接了。
姚欢福完礼,走近忙碌中的人们,细看门道。
新鲜橘子摘下冲去浮尘,用刀以灯笼褶皱的形制切五六刀,于木板上按压,挤去果核与五六分汁水,扔到木盆中。
那木盆中盛的乃是做蜜饯常要用到的石灰水。
又有道姑将另些已然在石灰水中浸泡了半日的橘饼兜舀出来,放在清水陶锅中煮软,再漂洗三四回,才用纱布洇干,装入瓷瓮,灌以沙糖混合了蜂蜜的浆水,密封后搬到廊下阴凉处。
“娘子且看,那一排头几天封好的瓷瓮,稍候即可开盖,里头的果子铺在笸箩上再曝晒三五日,橘饼便做得了。可当零嘴吃,也可掰成小块泡成饮子水喝,甚是酸甜清香。”
皇后身边走过来一位鬓发斑白的布衣老妇,温言软语地与姚欢解说。
姚欢向她道谢,目光落处,又见皇后身边还侍立着一位少妇,与布衣老妇的面貌甚为肖似,俩人皆是长圆面庞、弯月眼、厚嘴唇,应是一对母女。
孟皇后笑道:“蜜饯一时还吃不到,吾等先进屋坐坐,吃几个新鲜橘子吧。”
姚欢敏感地品咂到,皇后的语气,全然不像先前任何一次开腔时的风格,好像破茧之蝶,带着真实的轻快与自由。
这个清简的小小道院里,热火朝天的制饼场面,没有装饰的庐舍木廊,衣着无华的老少妇人,随意栖息在橘子树枝头的小鸟,凡此种种,足以构成一个全新的时空,终于令皇后放松下来,并且有气力拂去脸上的面具、身上的枷锁。
即使只是暂时的逃离,亦能令她容光焕发,看上去真正像一个二十岁的娘子。
皇后对姚欢的笑容是平易温柔的,对那白发老妇的笑容,更带了一丝亲近撒娇的意味。
“这是我舅母燕夫人,这是我表姐王二娘。”
皇后的介绍,解答了姚欢的疑问。
诸人进屋坐下后,皇后更现了一丝谐趣之色,向姚欢道:“你猜猜,王二娘的夫君是谁?”
第247章 弃妇的自救(上)
“郭县丞?”
姚欢没想到,孟皇后的这位舅家表姐王二娘,竟是开封县丞郭修的妻子。
从一进院落的照面,到进屋落座后的细察,姚欢都偷偷观察燕夫人母女二人的外观所传达的信息。
手背上青筋绽露,指甲未见丹蔻,应是长久来对于家务事亲历亲为的模样。
二人发髻间也没什么琳琅钗环,衣衫只在袖边衽缘稍有些花样,与京城官宦人家娘子通身纹锦绫罗比起来,当真朴素得紧。
不过,她与对方见完礼,心头免不了起嘀咕。
又是一个表姐……
那已经做了鬼的吕五娘,也是皇后的表姐。
只听王二娘主动攀谈道:“姚娘子,春上你去县里租田雇人,我家官人提了好几回,道是仗义每多屠狗辈,你和王犁刀两口子,都……”
话没说囫囵几句,王二娘的母亲燕夫人已打断女儿:“你呀,这大个人,还和当年在河北时一样,说话不过脑子,明明是想夸人家,却将人家好好一个当家掌柜说成了屠狗辈?”
王二娘一吐舌头,歉然道:“哎,母亲教训的是。姚娘子,吃橘子,吃橘子……”
被母亲这般当众数落,她倒是浑无面子下不来的神情,憨憨地咧着嘴,把现摘的橘子往姚欢面前推。
姚欢忙知趣地接话,“王娘子说得不错,我们做饭食行的,每日里鸡鸭鱼虾,确是屠得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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