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南刚松了一口气,听到这话心又提了起来,可看着老人那双洞若观火般的眼睛,他薄唇一抿还是实话实说,“……他怕您。”
外头传来佩刀落地的声音,是白衣侍从慌了神。
赵泓尧却笑了起来,老人笑声朗朗,完全不似花甲之年,只是笑过之后,他忽然又咳了起来。
他咳得太过剧烈。
谢池南不由担心地上前替人拍背,“您没事吧?”
白衣侍从听到声音也走了进来,看到这番情景,他忙道:“属下让厨房去给您熬药!”
“咳,不用。”赵泓尧摆手。
看着欲言又止的侍从,他淡声,“出去。”
等到白衣侍从咬牙不甘出去,谢池南却忍不住问,“您生病了?为何不喝药?”想到赵锦绣,他忽然明白过来,皱着眉,声音也轻了,“您是怕赵锦绣担心?”
他言语紧张,语气里含着藏不住的关心。
赵泓尧却没回答他的话,反而握住他的手腕阻断了他的拍背,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你说得没错,陛下怕我,他也怕你的父亲,你可明白文臣第一与武将第一在如今的大汉结为亲家会引起多大的轩波?”
“如今我和你爹尚在,他们纵有不满也不敢表露什么,可若有一日,我和你爹去了,你说你们会面临什么?”
谢池南听明白了。
他的脸在这烛火通明的屋中霎时变得苍白不已。
他低眉看着老人。
四目相对,他浓密的长睫微微颤抖,可他还是没有退让。
“那就让他一直怕我们。”
“什么?”赵泓尧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怔忡的神情。
少年在短暂的彷徨后竟又变得冷静下来,他低眉凝望老人,语气沉稳地与他说道:“便是赵家和谢家不结为姻亲,您觉得龙椅上的那位就不会做什么了吗?他如今需要我们,能把我们奉若上宾,可若有一日,他用不着我们了,您觉得他又会做什么?您难道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吗?”
赵泓尧沉默了。
他当然清楚龙椅上那位对他的惧怕,也知道在那日以继日惧怕下那人心中滋生出来的恨意,倘若他们之间真的还存有师生君臣情意,那这一份折子上属于他的名字就不会被他特意划去。
他觉得他把控了大汉,觉得他这个天子当的没有面子,可若他有先太子之才能,他又何须如此?
“大人,我们已经退了太多步了,如若再退,只怕连家人也护不住!”
“你想当乱臣贼子!”赵泓尧握着他的手腕,忽然厉声。
“不,”少年郎被他这一句喷薄而出的气势压得脊背都发了寒,却还是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我永远忠于大汉忠于刘家,可我更要我的家人无忧平安。”
长时间的沉默。
无人说话,就连外头的风都仿佛为这可怖的气氛凝滞住了,威严的老人忽然看着少年说了一句,“这天下会一直如此吗?”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少年却听懂了。
明朗挺拔的少年郎忽然一咧嘴笑了起来,“不。”他说得那样果断、肯定,“天下会好的,这个皇朝也会好的。”最后他看着老人的眼睛说道,“您会看到的。”
赵泓尧看着他迟迟不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松开手。
谢池南不明白他的意思,刚刚还言辞凿凿的少年郎此时不禁又有些踌躇,“大人……”
“说得容易做得难,等你哪一日做到了再来跟我谈论此事。”赵泓尧已经重新翻起了公文。
对于老人这个回答,谢池南却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一口回绝就好!他不仅没有失落反而还展颜一笑,“多谢大人!那我先告辞了。”想了想,他又说了句,“您身体不好还是得喝药,若是让赵锦绣知道您是因为怕她担心才不喝,她肯定会埋怨自己。”
说完不等人说话又做了主张,“我去给您煎药,肯定不会让赵锦绣发现的。”
他自顾自说完不等赵泓尧回答便转身往外走去。
等赵泓尧抬头的时候,看到的便只是少年的背影,他的身上依旧有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却少了以往的桀骜不驯,走起路来,高马尾一晃一晃,显而易见他此时的心情很好。
赵泓尧凝视许久,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
看到桌边那一盏还未动过的新茶,他看了许久还是拿了起来,喝了一口。
第102章 “赵锦绣,不要和我说……
赵锦绣端着自己做的糕点过来的时候, 正好看到谢池南离开的身影,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到少年轻快的脚步,月色打在他高大挺拔的身上,即使只是地上晃动的影子都能窥出他此时的愉悦。
她有些诧异。
明明中午那会他还怕祖父怕得不行, 怎么才过去半天就好了?
“谢池南怎么过来了?”她问赵赴。
赵赴闻言却有些难言地看了她一眼, 他是赵家的家臣, 也算是看着赵锦绣长大的,只要想到刚刚谢二公子说的话, 他心里就莫名有种自家白菜被猪啃了的感觉。
他正想说话,里头却传来赵泓尧的声音, “瑶瑶来了?”
赵锦绣便也未等他的答案,应了一声后便抬脚进去了。
桌上摊着不少公文,而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明明都已经十分困顿了却还是撑着身体在看,赵锦绣心疼他,一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一边走过去替人整理杂乱的公文,嘴里忍不住说道:“您舟车劳顿,该好好歇息才是, 这些东西明日再看又能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