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苏燕的情意,究竟是恩赐,还是他在强求。
正值日暮西沉,晚霞的橙红光晕从窗口照进来,空气中浮动着微小的尘埃。周边一片静谧,苏燕伏在他怀中平缓地呼吸,身上的酒气被冲淡了,却还是能隐约闻到些。
徐墨怀恍然发觉,苏燕好像很久不曾对他笑过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渐渐漫出了一种极为苦涩的情绪。他是皇帝,天下人都要向他跪拜,苏燕凭什么不该伏低身子爱他。他只是气愤自己高高在上,唯独对一个农妇不可自拔,偏偏她又只想逃离。
“你不会做阿依木,朕也不是徐伯徽”,他没有得到苏燕的回答,伸手扶着她的后脑。“朕不会再让人说你低贱,你若不喜欢,日后便不用理会她们,没有人会说你不好。”
徐墨怀说些虚情假意的话总是信手拈来,如今要真心实意想要哄苏燕两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你若不满,朕可以责罚今日欺辱你的人。”
苏燕没有抬起头,伏在他怀里闷笑出声。“世上最会欺辱我的人,不就是你吗?我天生就低贱,做奴婢都不配,如今被贵人们说上两句也不打紧。”
“苏燕!”他低斥一声,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苏燕抓紧徐墨怀的衣襟,继续说道:“陛下何必动怒,这不正是陛下想听到的。”
徐墨怀忽然有些词穷。
他松开了苏燕,离去的步子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苏燕的脑袋闷闷地疼,眼前也昏昏沉沉的,徐墨怀走了她也没什么反应,嘴里骂了两句便掀开被褥钻进去继续睡。
天色越来越暗,残余的一抹斜阳的颜色像火烧一般。徐墨怀离开含象殿时步子走得很快,心中一团乱麻,苏燕的话立刻便戳中了他,竟让他恼羞成怒起来。夕阳的光照进眼中仍有几分刺目,好似眼瞳中都烧着一团火,徐墨怀烦躁不堪,甚至想给那些多事的后妃都灌了哑药,让她们从此闭嘴。
正逢宋箬从此经过,撞见了徐墨怀从此经过,与他行了一礼,叫住了他。
“敢问皇兄,今年母后的忌日还是照旧吗?”
徐墨怀听到忌日二字,脚步立刻便停下了,转过身探究地看着宋箬。他将宋箬的底细翻了个干净,对她可谓十分了解,却也不曾真的与她相处过多久,虽说她回了宫,可他一直忙于政事,其实并未亲近过她。
宋箬也冷淡地与他持着一段距离,从不主动找他要求什么。他时常觉得这样也好,以免宋箬来找他询问当年的旧事,反让彼此之间变得更加难堪,可如今她主动提起了忌日。
宋箬又说:“本是想问问常舍人,可近日鲜少见他入宫,便只好来问皇兄了。”
徐墨怀听她提起常沛,面色变了变,说道:“你若有事问朕便好,无需与他多言。”
宋箬提起这些事,语气也不禁低落起来。“倘若母后看到自己的女儿原是这副模样,在天之灵也会不愿见我吧。”
徐墨怀皱起眉,说道:“何必妄自菲薄。”
宋箬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其实皇兄也在心底认为我不如徐晚音,她的手是执笔拈花的手,而我却要用这双手织布绣花,卑躬屈膝地讨一份赏钱。一步之差,便是云泥之别,母后倘若活着,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儿。”
徐墨怀才从含象殿出来,此刻再听宋箬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不禁反驳道:“朕不曾这样想过。”
说完后,他又觉得可笑,从前徐晚音提起宋箬,他的确在心中鄙夷她一个绣娘不知天高地厚,卑贱之人妄图去争抢公主的夫婿,谁知最后被他所蔑视的人才是他的胞妹,与他本是一家人。
他瞧着宋箬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如今的日子,比起从前如何?”
纵使会被人轻视,也一样得到了荣华富贵不是吗,又有何不好?
宋箬想了想,还是说:“比起从前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偶尔会觉得一个人孤单。”
她看出徐墨怀的不解,又说道:“大概是习惯了从前的日子,再到宫里来便有些格格不入,好似自己的公主身份是偷来的,与人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宋箬的话里自然有夸大的成分,她从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可说的也的确是实话,这宫里的人看她,总是会拿她与徐晚音比较,二人一个养尊处优,一个受尽坎坷,言行举止的差别并非一星半点。
徐墨怀想到了苏燕,是否苏燕心中也是如此想的。可她与宋箬并不相同,宋箬费尽心机,选择了回到宫里,而苏燕是被他强行留在此处,宋箬有了公主的身份在,依然会被人明里暗里地轻视,更何况是苏燕。
她是不是也觉得孤单。
徐墨怀沉默片刻,开口道:“日后倘若有不顺心的事,你可以来找朕。”
比起徐晚音骄纵,无论什么都要找他哭诉,宋箬却与他十分疏离。
大抵也与宫中的传闻相关,宋箬进宫这么久,如何半点怀疑都没有,只怕早对他有了戒备之心。
宋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话,与他行了一礼,也不再问忌日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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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苏燕酒醉质问过徐墨怀后,她似乎也想通了什么事,不再离开含象殿,无论教她读书识字的先生怎么训斥,都只乖顺地应着,从不反驳一句不好。可惜她在读书上大抵是真的没天分,学得慢悟性低,即便徐墨怀亲自教她,也能被她气得半晌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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