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虽也算是养在高门里长大的,但世家贵女可能再找不出她这样“脱俗出世”放得开的,世家女的底,世人看来风尘女子的心,所以凌昱一时新鲜倒也不足为奇,这可不比那些纯姐儿,纯贵女新鲜吗。
人家图的是新鲜感,而她,因为好奇心勇当猫,结果将自己给害死了。
在凌昱眼里这或许不是件值得介意的事,单看他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语调便可知。凌昱大概不理解皎然为何如此生气,殊途同归,只要终点一致便是。
但对现在的皎然而言,她容不下一丝杂质,因为这点杂质,足以让她在这个世道沦为跟其他女子一样的命运,只能任人唾弃和摆布。
一个不合时宜的理想龟壳,终究还是被敲碎了。皎然在桌底捏了捏自己的手,而后看着凌昱道,“既然你得偿所愿了,那我们便到此为止吧。”
不是商量,不是赌气,没有追问,没有哭泣,更没有愤怒,也不会歇斯底里,皎然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冷静,但凌昱却好像没有听清楚一样,“你说什么?”
皎然看着凌昱的眼睛,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到底为止吧。”
凌昱眯了眯眼睛,“你可都想清楚了?”
皎然看着凌昱,其实走到这一步,除了起初因为突如其来而不断在心中翻腾的愤怒,认清现实后并不难接受这个结果。这小半年里,除去这层利用关系,凌昱待她是极好的,而皎然也在他身上得到了不少好处。
不然酒店也不会做得这么快,这一点皎然很感激凌昱。
诚然皎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方式结束,皎然本是有心来个你好我好的收尾的,但这突如其来的冷水,让所有金灿灿的回忆都失去了光芒,瞬间泼醒还沉醉其中的皎然。
她害怕再这么走下去,回头一看,却发现所有一切不止失了光芒,连颜色都变得灰暗。
皎然在凌昱冷冰冰的视线里点了点头,她想得很清楚。她很清楚自己对身边人往往会有超出自己认知的妥协,今日若没谈妥,以后就更无可能,所以哪怕可能会被凌昱打压,她也咬牙不想让步。
幸好地上隔着桌案,尽管皎然时刻强逼着自己不移开视线,但桌底下的手已经拧得发白。这并非害怕,也不是恐惧,而是皎然在用气势碾压人这方面远远比不上凌昱。
“如果我不同意呢?”凌昱笑着问,“你又准备怎么做?”
说实话,这样笑眯眯的凌昱,反而比挂着脸的凌昱更让皎然感到害怕,她好像还没见过凌昱发怒。皎然终究还是先放下眼皮,将视线挪到桌面,“我是说真的。”
皎然真的是认真的,和凌昱在一起时,是认真地跟他好,如今想分道扬镳,也是认真权衡过并非意气用事。
只是凌昱总是将她的话当成孩子的玩笑一般。
“你不想听听我的解释吗?”凌昱又温声道。
皎然最讨厌凌昱这种随时都能以一种“万事皆可商量”来处理一切的态度,就好像她永远是在耍小性子,而他永远可以高抬贵手包容她。
他们之所以会走到今天,也确实是因为凌昱对她的包容,正因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凌昱对她的呵护和包容,让皎然和他相处时,还能时常跟上一世一样自在逍遥。
这种自在皎然很少在其他人面前呈现,但若以如今的眼光来判定,她大概要归类为不三不四那类人。
曾经她以为凌昱想的跟她一样,可现如今,皎然已经在怀疑凌昱包容背后的初衷和动机,也就无法像以往一般沉浸在凌昱的包容里了。
皎然学着凌昱的动作,将手放到桌面抱成拳,沉思片刻,又抬眸看着凌昱摇了摇头,“多说无益,再怎么解释我们也回不去了。”
凌昱的眼底宛如有冰霜在逐渐凝结,阴沉得吓人,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冰冷,让皎然背后有些发凉。
她怕自己会就此低头,但也知道一旦服软了,那以后凌昱恐怕更不会顾虑了,而这个问题永远会横亘在他们之间。
所以当凌昱伸出大掌想要将她的手包在手里的时候,皎然猛地就先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这是凌昱很喜欢的动作,几乎每次独处,他都喜欢将皎然的手拿在掌心把玩,那双大掌皎然太过熟悉,以至于凌昱刚抬起手掌,她就能在凌昱的眼皮底下缩回手。
缩回去的两手在苇草席上一撑,皎然站起身来,像是害怕自己随时会松懈一样就要迈开腿往外走,迈出去脚步顿了顿,皎然朝凌昱挤出一抹尽量灿烂的笑容,“谢谢你救了皓哥儿。”
今日之事,皎然最懊恼的是自己居然让皓哥儿处于危险之中,如果皓哥儿当真从屋顶掉下来,皎然难以想象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抬头做人。
凌昱抬头看着皎然,嘴角也扯出一丝弧度,不过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举手之劳。”
皎然抬脚往前迈出几步,绕过凌昱时,在他身边停下,这次谁也看不见谁的脸,这样说出来的话会更有底气。
“对了,护身符拆完便烧掉吧,也不用还我了。”皎然顿了顿又道,“还有,竹风榭也不用来了,我这里再没有什么能给你的。明日花园就会重新开门。”
这花园在四季园如同虚设,为的他俩之间的事儿,几乎就没怎么开园迎过酒客,连那仙鹤也是白日里开店前就赶去前头的冬梅院,夜里才赶回草棚里,好生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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