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松平与丁未翔行礼退下,肖南回连忙跟上。
“肖南回。”
她还差一步就能迈出大帐的脚步,生生止在那里。半晌,才不情愿地回过头去。
“陛下还有何吩咐?”
“陪孤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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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之上的黎明来的总是早一些。
光明驱赶着长夜的阴霾,将光的界限推向更远的地方。
肖南回低着头吭哧吭哧地爬着土坡,抬眼就能瞧见前面两三步远处、那人坠着厚重狐裘的披风,在风中滚动出一折折的波浪。
一个时辰前,她刚从这破山包上下来,现在居然又要爬上去。
皇帝开了金口,要她作陪。人家去哪,她便得跟去哪里。若是皇帝出了个三长两短,丁未翔那厮可能还要剥了她的皮。
简直没处说理。
夙未一直没有说话,大漠粗糙的沙粒拂过他的脸颊,他连挡都不挡一下,只偶尔停下低低咳上几声。
终于,前方再无路可走,肖南回如蒙大赦,连忙出言阐明这个事实。
“陛下,前方无路了。”
夙未没说话,背对她望向不远处东方的天空。
那里有一线红光正蠢蠢欲动,就要钻出那地平线。
肖南回眨眨眼。这倒是他们一起看过的第二个日出了。
她同肖准都没有看过日出。
虽说她从十几岁起便跟着他四处行军,熬过的夜晚数不胜数,但在那无数个黎明日出之中,肖准连停下来多看一眼的时间都不曾给过,她便也都是在匆匆一瞥中飞快掠过的。
像现在这般两人境地、安静到与世隔绝的氛围,更是从未有过的。
所以人生际遇有时当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内心感慨完毕,她突然想起那天日落时分、离开碧疆时的那一幕。
先前因为诸多怪异之处,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如今倒是个说出来的好机会。
毕竟眼前这人喜怒无常,现下看着和气,回头治她一个“知情不报”之罪,她可承受不起。
“陛下,臣、臣有一事,一直未能秉明。”
夙未的背影依旧沉默,她踟蹰片刻,觉得话既已出口,已然不能再咽回去。
“臣在碧疆时曾见过安律,他似乎同白氏的人有勾结。臣还发现他似乎掌握了某种秘术,倒是和朱庭茂所说的神迹有些......”
“我问你,你相信这世间有所谓的神迹吗?”
夙未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这是他坦露真实身份后,第一次在她面前称“我”,而不是“孤”。
但这反而让肖南回左右为难,她还没蠢到觉得自己可以僭越妄言的地步,只得硬着头皮支吾道:“诚如陛下所言,甚是疯癫之语,不足为信。”
夙未微微侧过脸来,风将他束在脑后的长发吹散开来,发丝掠过他的眉眼,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态。
“我的母妃便是他口中永葆年华之人,年过三旬也同十数年前无甚分别。可这般神眷恩赐的下场是什么你可知晓?”
肖南回愕然。
她对皇帝生母的事情略有耳闻,只知其曾盛宠一时,后因容貌之异掀起妖邪之说,最终下场极其凄惨。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若是姚易或吉祥,她大可以拍肩熊抱一番,再送上几句安慰之词,最后来个不醉不归。
可眼前的人是帝王,她从未面对过这种情况。
莫说是她,可能天成数百朝臣也未面对过此种情况。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那夜在白耀关时,眼前的人说过的话。
此刻她才有些明白,为何他会那样厌恶永生之说。
“陛下说过,永恒实乃虚妄。正是因为美好终会逝去,所以我们才会更加珍惜当下。不是吗?”
她的话被风吹散、四散飘洒,她不知有几个字落在了那人耳中。
下一瞬,夙未忽的转过身来,迫近肖南回几步。
他们本就站得很近,这一来便几乎面对面贴在一起。
她脚下一时忘了移动,抬起头来几乎能感受到那人的气息、带着清冷的味道,迎面将她牢牢包围。
“孤告诉你个秘密如何?”
他又换回了称谓,语气却并无身为君王的威严,反倒像个还不谙世事的孩子。
那似笑非笑的眉眼在此刻突然鲜活了起来,晨起的朝阳在他身后放出夺目的光,衬得他连鬓角也带了飞扬的神采。
“孤王的母妃乃是为人所累。世人口中流传的疯癫之人并不是她,而是孤。”
肖南回盯着那漆黑的双瞳,熹微的光晕在其中点亮了两团火,随风烈烈,渐渐蔓延成燎原之势。
“肖南回,你怕孤吗?”
男子曝露在金色的晨光之中,就连脸上细腻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仿佛在这一刻褪去了那些阴沉与伪装,再没有半点阴谋算计可以留下,变得触手可及、温暖而真实。
他今日没有戴发簪,只在束发的地方系了一条锦带。
风又大了些,将那条锦带吹得摇摇欲起。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条快要飘走的带子。
停顿了片刻,她踮起脚来,将那带子重新系回帝王的发间。
“惧怕陛下之人没有万万也有千万,倒是不差臣一个。所以,臣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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