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营中第一狡猾之人在王座之上,第二便是鹿松平。
彤城之乱时,鹿松平隐去校尉一职以州牧身份前去稳定大局,足以见其掌控局势的能力。传闻黑羽营最是灵活善变,行军布阵之法多至九九,攻守兼明,寡众各益,是众多营阵中最难缠的一支。
然而如今形势颇为严峻,黑羽营多弓箭手,善远攻而不善近战,必须占据有利的地势和开阔的视野,才有可能制敌取胜。
眼下的大雾无异是对天成兵力的巨大折损,这还不算宿岩一带多数平坦的地势,一旦引发追逐战,很容易便会被碧疆骑兵一网打尽。
而此时发出求助信息,最近的天成大军也要至少三日才能赶来。
到了那时,皇帝的尸骨都凉透了。
鹿松平心里清楚这个道理,每一个天成将士心中都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这一战,不能败。
即便战到最后一人,也要捍卫王座。
肖南回的位置,便是那王座旁的最后一人。
为了不错过一丝的风吹草动,一切有声响的东西都必须在此刻保持安静。
铜鼎更漏已断,只有手臂长的计时香在安静地燃烧,纤细的青烟一缕缕绕在半空中,撩拨着人敏感紧绷的神经。
时间还在一点一滴的流逝,然而透过马车缝隙,外面的天色与一个时辰前没有半点差别,依旧漆黑如墨。
肖南回坐在马车里,握着平弦的手心沁出一层冷汗。
她从前在战场上,从来都是冲在前面,刀尖箭雨中求胜,她从未胆怯后怕。可此时待在这马车中,她却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肩上的责任太大了,一旦出错,她将付出远远超出预计的、最沉重的代价。而那代价或许远非她一人之死可以承担。
“在想什么?”
皇帝的声音在黑暗中沉沉响起。
不知为何,如今听到这有些暗哑的声线,肖南回的心竟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这声音告诉她,尽管她身在黑暗之中,也有人同她一起。
她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
“回陛下,在等天光。”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上好柞缎舒展摩擦的声音。
她感觉到一个温热的物体凑近来,在她脸庞右侧几寸远的地方停住。
“昨日丑末破晓,现在早已过了日升的时辰。”
肖南回微微侧过头去,夙未的脸在晦暗中显得更加莫测,像是她遥远梦境中的那团黑影。
“今日,不会天光了。”
黑黝黝的天际上,不见日月星辰。
太阳,被吃掉了。
第81章 雾隐
传闻,天成以西南的谷地中生有赤色蛟,毒害甚烈,然年幼时色黛而无毒,便连鹰雀也可随意啄食。
于是此蛟幼时便得一本领,可于风雨雾气中不吃不喝七日,直到长出可以躲避天敌的斑纹。后人称此藏身避害之举为“雾隐”。
这也是鹿松平对此次应战的秘密称号。
皇帝的车驾就悄无声息地隐匿在天成军队的辎重车中,就像蛟龙隐藏在雨雾之中。
这辆马车内部浇铸了生铁骨骼用来加固,车壁也比一般马车足足厚上寸余,然而外观却与其余装载军需物资的车并无二样,周围部署也无重兵,都是些那些看似普通散漫的步兵射手,然各个都是营中翘楚,当中有些熟面孔,便是黑羽近卫,皆可以一当十。
计时香最后一截燃尽,灰烬落入盘中,悄无声息。
寅时已过,卯时接计。
肖南回迅速再次点燃一根,仿佛只有看到烟再次袅袅而出,她的心才能平静一些。
做完燃香的动作,她再次将身体伏下去,整个脸庞侧贴在马车底板、靠近车毂的地方,细细地听。
大地传来的隐隐震动正由远而近,不知是否是因为雾气的缘故,听起来分外模糊。
“骑兵夜袭,大都会包覆马蹄,先遣的几支轻骑往往并无声响。”
夙未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有些不耐,一时未有回应,继续听着。
不知过了一刻还是半刻,一声明显重于嘈嘈之音的钝响传来,似石子入深潭之中。
那是鹿松平一早在高处布下的擂石。
此处地势过于开阔,即便有小丘可以略起高势,也不足以似峡谷中那般,以擂石做伏、砸杀敌人。
鹿松平的擂石并非是此作用,而是为了确认白氏骑兵与天成军队的距离。
骑兵多负重,行过之地必有震颤,擂石受到振动滚落,天成众将便可听音辩其方位。
如今听得响动,便说明敌军已挺进至天成守军外围。
肖南回这才起身,将马车车窗内侧铜铁所铸的板子放下,车厢内瞬间又黑了几分,只有计时香上的一点红光明明灭灭,透着一股脆弱不堪。
男人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该来的,迟早会来。”
肖南回眨了眨眼,试图在黑暗中分辨出那人的轮廓,然而最终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口中发干,只想说些什么来令自己心中有些底气。
“臣先前在三目关曾目睹黑羽营阵法之变幻无穷,南羌蛮夷善强攻不善战法,于今日这般情形也算是颇有助益。”
“黑羽阵法重在变幻,以今日情形来看,敌人方位都辨不清,阵法便是一盘死棋,早晚会破。”那声音停顿片刻,又悠悠响起,“肖卿不知,黑羽阵法变幻以琴音为令,除孤外无人能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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