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未轻靠在软塌上,闻言轻哼一声,表示知道了。
单将飞正要将手中冕冠放回礼部备下的漆匣中,余光瞥见放在供案上、已经熄了的暖炉,神色一变。
“陛下方才没带手炉吗?”
帝王瞥一眼那暖炉,神情如常:“大概是更衣后落下的。”
单将飞上前将那暖炉收好,语气颇为自责:“到底不是宫里出来的,做事如此不周。是小的安排疏漏,请陛下责罚。”
“一个暖炉而已,罚你做什么?”
单将飞一时没有说话。
眼前的人因除了冕冠而露出高高束起的乌发,修长的脖颈从交领中探出,节节脊骨都能瞧得一清二楚,白皙的皮肤上是一圈被沉重头饰压出的红印子。
叹一口气,内侍官从袖中拿出一小瓶药来,涂在那红印上。
“陛下对自己的身子为何总是不上心?天还冷着,祭典又程序繁多,陛下可以让小的代劳的。”
半透明的乳膏在皮肤上被指腹推开,渐渐显露出透骨的热度来。夙未半阖了眼,神态终于多了些柔和。
“阿飞扮孤的样子如今也算有七八分的相似,若非离近了瞧,真要连王叔都骗了过去。只是这祭典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又要亲手赐剑,万一让今日台上的那些老家伙知道了,回头不知又要怎样揣测于孤。”
单将飞觉得有些好笑:“往年不也如此?怎么没见陛下顾虑过这些......”
话一出口,他便察觉不妥,连忙告罪,“小的失言了,请陛下莫要怪罪。”
帝王显然并无意治罪,只淡淡道:“若是往年便算了,今年不行。”
纤长的手指慢悠悠摸过那一颗颗舍利珠,似乎在思考些别的事。
内侍平顺的眉眼抬也未抬,便知眼前男子似乎心不在此处。
“陛下可有心事?”
夙未指了指一旁小桌上精美雕漆盒里、五颜六色的干果蜜饯。
“这里面,为什么没有杏仁?”
单将飞一愣,似乎对这答案有些意料之外,随即连忙道:“小的这便叫人准备。”
帝王手心一翻,掌心多了一枚干瘪瘪的东西。
“要这一种。”
单将飞又凑近了些才勉强看明白,那是一枚已经风干了的、皱巴巴的杏仁核。
“这是野杏子的杏核,宫内怕是寻不到。小的可以教人去城东市上瞧瞧......”
男子顿了顿,又将干杏仁核收回袖中。
“算了。这点东西,倒也不值得大费周章。”
这一来一回,单将飞愈发肯定自己的推测了。
他走到一旁,将暖炉中已经烧尽的香灰挑了出去,又添了些安神香进去、小心燃起来。
“时辰也不早了,陛下今日劳累了一天,也该歇下了。”
帝王望着那静静燃烧的香炉,突然便从软塌上起身来。
“孤还不想睡,但又觉得有些无趣。”
单将飞又一次愣了愣。
他从九岁便开始服侍眼前的人,只要在宫墙内,他就是帝王的影子。
形影不离如他,从未听过这清冷的人抱怨无趣。
愣神间,夙未已然拿定了早就盘旋在心头的主意。
“青怀候所在别馆离行宫有多远?”
单将飞将那异样感压下心头:“驾车的话约莫一炷香的样子。”
夙未点点头,随后悠悠道:“派人去青怀候那里,叫右将军亲自来谢罪。”
单将飞神色如常地应下,却不得不谨慎问道:“这三更半夜的,青怀候若是问起,这罪名是......?”
“她不是在祭典上丢了孤赐的班剑?论罪当斩。至于斩法......”男子故作停顿,“孤需得仔细想想。”
单将飞松口气,总算确定了这趟差事还没到要他老命的地步。
可转头看到男子脸上的神色,这心又有些七上八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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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个时辰后,行宫侧门外的甬道上,肖南回打着哈欠从吉祥背上爬下来,一眼便瞧见立在夜色中、提着一盏灯的年轻内侍官。
她认出对方便是先前入宫时见过的姓单的总管,心中生出几分亲切来,可不知为何,对方今日却瞧着分外严肃疏离,行过礼后她便也只好尴尬沉默。
今日祭典她虽只算得上个配角,却也累得不轻。先前那一番周折过后,她本想拉着丁未翔再查一查那“邹思防”的下落,可事发前后,方圆百里内约有上万人聚集在祭台和城内,即便调动军营前往一一排查,短时间内也无法有个确切结果,左右权衡也只得暂时作罢,将这繁琐工作交回丁未翔手里,只叮嘱对方若有新消息一定要告知于她。
回别馆的时候,她各种小心翼翼,生怕肖准责怪自己掺和了这趟浑水,可最终却发现对方并未回住处。
就在她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行宫便来人传唤,说是要她去“谢罪”。
这是肖南回头一回被三更半夜召去谢罪,她甚至怀疑这在天成朝中众臣之中兴许也是头一回。偏偏肖准又不在身旁,她连个缓兵之计都使不出来,只老老实实从命。
单将飞步履匆匆走在前方,除去见面时几句简短问候,当真是一个字也不再多说了。这让肖南回内心更加犯起嘀咕来。
左右这祭典之上她也算救了皇帝小命,这昏君该不会还在记恨先前岭西的事,如今要寻个由头将她灭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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