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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地,周围的景象清晰了起来。
    她看到三四岁的自己穿过黄沙漫天的戈壁滩,背后是渐渐消失的宿岩古城轮廓,头顶是盘子大的烈日骄阳,脚下是炽热龟裂的大地。
    她走了好远的路,身上带的薯干已经吃完,水囊也早就空了。炫目的太阳在她头顶晃啊晃,她看到成群的秃鹰在自己身边盘旋,然后有马蹄声传来,天边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骑在马上的将军。
    将军的半张脸都被盔甲挡住了,但却露出一双年轻而温柔的眼睛。她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直到他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在了高高的马背上。
    后来,她看到六岁的自己怯生生地跟在肖准的身后走进侯府,陈偲立在高大的府门前对她笑着点点头,而杜鹃还梳着姑娘家的双环发髻,她侧开身来,露出身后那满满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抬头看到杜鹃伸出手来,以为对方要训斥自己,连忙又塞了一大口。杜鹃却只是擦了擦她的嘴角,往她的手中塞了一柄瓷勺。
    再后来,她看到肖准领着一个圆脸蚕豆眉毛的“野小子”来到她的屋子,那野小子一开口她才发现对方是个姑娘。肖准前脚一走,那年画娃娃一般的小姑娘突然就变了脸,抢走了她的果盘和吃食。隔天,她用一颗葡萄当做诱饵,将她扣在簸箕下逮了个正着,两人在地上拳打脚踢滚做一团。
    视线一转,她又长高了些,而那粗眉毛的小姑娘还是那么高。两人化作男装来到一处灯暖酒香的楼里,一手揽美人一手勾俊男好不快活。她从后窗看到后院里几个龟奴正在殴打一名小厮,便跳下去揍了那些人一顿。那小厮抬起头来露出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怀里还紧紧攥着他第一个月的月银。
    她看到自己第一次上战场,平弦砍掉了山匪的半个脑袋。血溅在她脸上,糊得她眼睛都睁不开,手里的枪杆滑腻不堪,险些将握不住,只得在马屁股上胡乱擦手,而她那匹花斑杂毛的坐骑误以为她“下令遁走”,撒起蹄子就跑,直到跑出战场外十里地才停下脚步。
    她看到自己从一个慌乱不已、总是需要旁人回护的新兵,变成一名沉稳果断的天成战士。
    她看到自己从孤身一人,到拥有了伙伴与家人。
    她眼中看着过去的自己,而过去的自己眼中一直看着肖准。
    她一直在成长,而他十年如一日,依旧是初见时的风采。
    她看到自己日复一日地在他身后奔跑着、追逐着,希望时间能够等一等她,让她能够追赶上他的脚步。
    她看到自己夜复一夜地在府中长廊下等待着、期盼着,希望时间能够快些逝去,让她一睁眼就看到他回家的身影。
    她看到自己忧愁他的忧愁、仇怨他的仇怨,一边想着如何立功建业、一边背着所有人偷偷搜集着关于肖家灭门的蛛丝马迹。
    她看到二十岁生辰那天的自己,正穿过开到荼蘼的金茶梅海,一步步向永业寺的大殿走去。
    不,不要过去。
    不要去求那支签。
    你不去求那支签,那些可怕的事又怎么会应验?
    可是她越是挣扎,就越是下沉。
    她想冲过去阻拦,却终究还是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远。
    黑暗中似乎有双手在死死抓着她、抱着她、将她拖入黑暗之中。
    “肖南回,醒一醒。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是谁?是杜鹃吗?
    如果她现在睁开眼,就能看到杜鹃嗔怪的脸和拧起来的眉毛吧。
    她应当用被子蒙着头、装作还在熟睡的样子,杜鹃会打开房间的小窗说起今日天气很好,再不客气地掀开她的被窝。
    她应当说起自己做了噩梦,梦中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大家都离她而去了,杜鹃就会心软下来、拍着她的背同她轻声细语一番。
    她应当匆忙穿衣穿错了鞋袜,料想是自己那好吃懒做的婢女做了手脚而追出门去,迎面同端着辣子面的老管家撞了个满怀。
    日头应当还早,她所拥有的时间应当还有很多、很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知道,那本该顺理成章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呢?
    肖南回睁开眼,入眼是那张轮廓柔和却过于冷清的脸。
    他的眼睛幽深地像是梦境中那永无尽头的深渊枯井,吸走了周遭的全部光芒,只留下他和她存在的世界。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眼角是流泪后的酸胀,耳鬓旁湿漉漉的一片。
    她的口鼻呼吸着、心口跳动着,她感觉自己还活着,却又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都说梦只有醒来的那一刻,才能让人意识到那是一场梦。
    而她如今才发现,她过往二十年的人生才是一场大梦,醒来后她依旧孤身一人,从未改变过。
    她的表情是麻木的,但泪水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落下。
    她又闭上了眼睛。
    “陛下就让臣再睡一会吧。”
    “好。”嘴唇牙齿被微凉的手指撬开,一颗珍珠大小的药丸被塞进口中,“但你要先活下去才行。”
    舌尖抵着那枚药丸,感受到苦涩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她几乎一动不动。
    她不想要活命的药,她想要可以入梦的药。亦或者是能够从梦中醒来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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