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天色晦暗,但她依稀估摸着对方并不打算带他们进到沈家内院,也就是说他们还并没有过那第二道门。
那老妇走得很慢,穿出那片山石绝壁七拐八拐,最后进入一条抄手游廊。
游廊的尽头是一道垂花门,就在他们将将要穿过那道门的时候,一位素衣打扮的年轻女子正带着五六个半大娃娃从内庭院走出,见到老妇连忙恭敬行礼。
那些娃娃各个粉雕玉琢、穿着讲究,只是瞧见生人的样子有些胆怯茫然,并不像都城中大户人家的孩子那样活泼大胆,更瞧不见这个年岁孩子应有的顽皮吵闹。
他们太精致、太安静了,像是玉宫门面食铺子里做出的面人娃娃,就连脸蛋上的那一抹红晕都是精心描摹过的。
肖南回轻轻皱了皱眉。
这大半夜的,要带孩子去哪里呢?
五六个娃娃跟在女子身后安静行礼,突然有个矮胖的身影从拐角处急匆匆赶来,却是个掉队的女娃娃。
这最后一个娃娃胖墩墩的,头上只梳了个单髻,胖手正偷偷往嘴里塞杏子,猛地一见生人吓了一跳,脚下绊蒜摔了个狗啃泥。
肖南回怔怔望着那孩子,突然便不受控制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那娃娃抬起头来,嘴角被杏子汁水染成了明黄,眼神中很是空洞迷茫。
她还没来得及再细细看上一看,那胖娃娃将手里举着的东西往她手中一塞,便扭着屁股转身跑远了。
她低头,发现掌心停着一只稻草扎成的小马驹。
“拿着它做什么?扔掉吧。”
肖南回起身,发现那老妇不知何时已到了眼前。
可她下意识地,就是不想丢掉手里的东西。
“小孩子的玩意,瞧着挺有趣的。”她顿了顿,还是问道,“那些孩子......都是沈家人吗?”
“严格来说,他们确实姓沈。但却算不得真正的沈家人。”老妇转动着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珠子,最终停在她的掌心,“姑娘可知何为刍狗?”
刍狗,草扎的狗。
一种古老祭祀中用到的祭品。
原来那只稻草扎成的动物不是马驹,而是一只狗。
“结刍为狗,用之祭祀,盛以箧衍,巾以文绣。然而一旦祭祀之事结束,人们便弃而践之。路人踩着它的首脊而过,只有拾柴的伙夫会将它捡走烧火煮饭罢了。”
“刍狗之于祭典、同尔等之于神明,大抵是一样的。用之即弃,不会有半点犹疑与怜惜。这是残忍之处,也是令人折服之处。”
联想到那些石壁上浇满黑油的祭台,以及方才遇到的那群神情木讷的孩子,她的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惊愕到深处的愤怒。
“你既然笃信人拥有灵魂,怎会认为人同刍狗一样,是可以用之即弃的存在?!”
她的话带了怒气,到了那老妇耳朵里却似惊不起一丝波澜。
“瞧姑娘的身形,应当出身行伍。既然从过军,应当明白行军打仗也是同样的道理。上位者做出杀伐决策之时,又何曾考虑过一个卒子的生死存亡呢?”
肖南回被问住了,手中那只稻草扎成的狗被捏变了形。
不远处,那人就站在垂花门下回首看向她,似乎在无声地询问她为何止步不前。
老妇又垂下了脸,似乎从未说过那些可怕的话。
“姑娘,莫要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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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将过,天光未起,星月不见。
阙城畿辅官道东段,几名驻守驿站的光要营守军正将艾草扔入火堆中驱散蚊虫。
天亮前这一个时辰,是人最困乏的时候。两军交战多选择在此时偷袭。只是如今不是战时,换岗的士兵便多了几分懒散,便是当着长官的面也都毫不掩饰地打着哈欠。
今晚当值的是丁字六营的队率赵友山,他做畿辅一带的巡视已有十数载,像这样守夜的差事不知做过多少,便是只睁着一只眼也没出过岔子。
半干的艾草燃烧腾起一阵青烟,他就盯着那股烟发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伸手拍醒了身旁昏昏欲睡的手下。
那困得云里雾里的小兵挣扎着起身,过了片刻才听到路的尽头隐隐传来马车声响。
赵友山示意他检查好拒马和栅栏、确保无人能闯过这关口,随后静待对方到来。
不一会的功夫,一个黑黢黢的影子自道路尽头显现出来。
那是一辆十分破旧的马车,拉车的马瘦骨嶙峋,马后的车摇摇欲坠。赶车的人戴着一顶围着黑纱的斗笠,露在外面的一双手也戴着粗布手套。
这装扮,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夏日里赶路的车夫惯有的装扮。
赵友山带了几个老手上前,右手看似扶着腰带,实则摸着刀鞘。
“停车。哪里来?哪里去?”
马车方才停稳,那戴着斗笠的车夫咳了两声,开口时声音嘶哑地像是三天没有喝过水一般。
“回官老爷的话,小的是焦松县外十里邨的农户,正要往大围镇投奔亲戚。”
大围是阙城城东的一个小镇,镇子上人不多,倒是常有外县亲戚走动。
赵友山递了个眼色,手下便将刚沾了松油的火把递了过来。
“斗笠摘了,让我瞧瞧。”
那车夫原地僵了一会,这才慢慢抬手摘下斗笠。
赵友山举着火把靠近,想要看一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冷不丁却遇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将那几个见惯血腥杀伐的老兵都熏得连退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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