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说这一切的沈石安神情抽离,她随手拆下头上的一支钗子拿在手里把玩,又用那钗尖随意在石壁上划着。
金铁与粗糙的石面刮蹭发出刺耳声响,而那些年轻的沈家后人们就在这样的声响中沉默着。
“获得力量的同时,也必须付出代价。饱受神明折磨的家族终于领悟了这个道理,他们将此奉为信条,开始涉足商贸,从贸戗木转为贸生铁、又从贸生铁转为贸煤炭。近百年前,沈氏因改朝换代而面临灭顶之灾,神明在这片大地上开始衰落。又过了几年,神祠消亡、佛法兴盛,南方有僧渡海而来,将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位神明放逐。神带走了族中最后一具容器,自此消失不见,多年后仍没有下落。”
烧骨一族的后人就是沈家,南方来的僧人便是无皿。而那不知下落的神明,便是仆呼那背后的“那个人”。
“既然你非织锦一族的后人,又怎能解答其中预言?”
沈石安似乎十分喜欢这个问题,故意停顿了一番才慢慢开口。
“听闻肖家上下除去青怀候肖准,其余皆死于雨安兵变。那末了,能解开预言的人自然已不在人世,你们能依仗的只有我。毕竟人既往生,只能招魂以问之。”
肖南回愣住了,她全然没有预料到肖家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她心底那块谜图之中,断裂的痕迹渐渐吻合,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就要拼上。
“十几年前那封经由白鹤留之手、送到青怀侯府上的信,究竟是不是你的手笔?”
沈石安想了想,点了点头。
“信确出自我手,但我并不认识肖家人。那封信准确来说,是寄给躲藏在肖府中的那个人的。”
“哪个人?”肖南回的心砰砰跳起来,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你休要胡说。我就是青怀候府出身,为何从未听过你口中提及的这个人?”
“你既是肖府中人,竟然不知道肖黛并非老亲王亲出的吗?”沈石安故作惊讶地停顿片刻,随即点点头,“也对。窝藏乱臣反贼之后这种事,换了谁都要小心些的。最好是将秘密烂在肚子里、直到带进坟墓。”
肖南回狂跳的心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仍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但内心却以掀起滔天巨浪。
黛姨不是肖家人?怎么可能?他们生的那样相似,又相依为命地过了这么多年......
可是偏偏就是这般荒谬的设定,令她回想起过往的些许疑惑和细节。
比如黛姨为何失了神志之后的这些年,一直在那偏院里没日没夜地织着带子;比如为何她会在晃神间讲起出口成谶的故事;比如为何雨安之变她拼死护着那条带子存活下来,而肖准却对那条带子一无所知、反而将其与血衣随意锁在一堆旧物之中;比如她为何会在那场诡异梦境中见到黛姨......
过去种种、纷至沓来,令她错愕而迷茫。
黛姨究竟是谁?肖准又是否知道这些事?还是说......这才是肖家被灭门背后的真正原因?
肖南回死死盯着那沈石安,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沙哑。
“你说清楚,谁是乱臣反贼?”
沈石安神情平和。
他本就享受这种高高在上、把控全局的快感,有所保留地施舍于他而言,是一种无上的优越感。
“她本姓扈,与我一样出身北方最古老的四个氏族,是织锦一代最后的传人。于二十三年前参破天绶之中的预言,却仍要将其藏匿到最后一刻。我找到了她、并向她提出了一项交易。但她最终选择了拒绝,而这拒绝带来的下场,你想必也知道了。”
扈姓?那不是......
有什么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暂且将它放下,追问自己还未得到的答案。
“什么交易?”
沈石安一顿,目光落在她脸上。
“自然是,你我现下要谈的交易。”
现下要谈的交易?是指那条带子吗?
等等,不对。
她与夙未之所以会追到霍州,正是因为那条织锦上有北地黑木郡沾染的煤烟,这说明那条带子曾到过霍州,却又不知因何变故辗转去了赤州。
从吴醒那张图纸来看,邹府便是扈家旧宅。如此家大业大,当年能够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定是做了万全之策。可为何早不暴露、晚不暴露,偏偏在很久之后的那一年被斩草除根?
或许有一种可能,扈家在遭受灭顶之灾前,曾秘密回过霍州寻求昔日盟友的帮助,但有人背叛了他们,将他们连同那还未问世的预言一起,出卖给了当时的天家。
或许,沈氏能够掌管煤炭贸易这许多年、又豢养私兵把持水路,却从未招致倾覆之祸的原因,就在于此。
那沈石安在说谎。
他是否一早便已知晓那天绶中的预言,而所谓交易不过是一场避重就轻的阴谋。
肖南回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对方也正看向她。两人视线相碰,竟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丁未翔就站在另一侧,思考了许久也没明白这笑到底从何而来。
她望了望那沈石安矮胖中透出一股憨厚劲的身体,由衷感叹道。
“你说的没错,有些人说的话,确实一个字也不能信。”
夙未点点头。
“道不同,多说无益,不如各从其志。家主以为如何?”
沈石安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又堆上一层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