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燕国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大将风范, 我也不至于这么担心。可现在情况就是, 耶律贺沙只要回国,不出三年,必定卷土重来, 到时候他不会以使者身份,而是侵略者。“燕端取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朝中求和派占六成,中立派两成,剩下的才是主战派。就算是我们这边的人,也有不少人想要粉饰太平。其中缘由,也有燕国军事薄弱的缘故。”
燕端叹息一声,揉了揉晴明穴:“武帝时威震四海的龙虎军名存实亡, 里面都是些混日子的五陵子弟,高层尸位素餐, 远不及穷兵黩武的辽国,也难怪朝中没有信心。说起来滇军倒是有一战之力……”
“殿下, 我不想再听到有关于鸾德郡主的事情了。”秦骅不轻不重地放下茶杯, 掀起眼帘盯住燕端。
“宁王镇守云南,滇军二十万,个个都是精锐, 若是对上京城龙虎军五十万也绰绰有余。”燕端道,“远之,你不要太顽固不化。你知道吗,徐皇贵妃每日都吹枕边风,想要陛下将鸾德郡主赐婚于三皇子。如若此事成真,对你我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殿下应当还会有别的人选,何必专盯着我一个人呢?”
“若不是鸾德郡主倾慕于你,我何必在此多费口舌?”燕端无可奈何道,“强兵富国迫在眉睫,你我都不想当亡国奴,也不想在与辽军厮杀时被身后人捅刀子。远之,你并非是不知道轻重缓急的人。”
“国家大业,要以牺牲一个女人来换取吗?”秦骅一字一顿。
“牺牲一人换天下太平,保护一人换江山动荡,若是你,你会如何选择?身为贵族,就当在国难当头挡在百姓面前,抵御外侮,万死不辞。如今可不是受困于儿女情长的时候。”
秦骅沉默。
“远之,我知道你重情重义,善良又心肠软,会把族中孤女纳为妾室,只为给一个庇护。你对顾皎也是如此,你可怜她,不忍与她和离,也不愿意有人撼动她正妻的位置。可是你有没有问过她的意思呢?”燕端字字诛心,“或许这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她根本就不想待在京都。我听闻她在南国时有一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可因为与你的婚约,只好孔雀东南飞。你若是与她和离,她说不定还能回去找他。”
“她家里人不好。”
“那也比没命要好。”
秦骅闭上眼睛。
“你们本就没有感情,分开又如何呢?”燕端继续劝说。
秦骅睁开眼,苦笑道:“那如今这个模样,又怎么能和离?殿下,我现在用的是顾皎的身体,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换回来,换回来后,会不会突然又换回去。她在我身边,夫妻同心,对殿下的大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是有胥山道人在吗?”
秦骅皱眉:“什么?”
“胥山道人正差钱么。给她钱,她什么都能办到。半仙之人,和我们本就不同,她可是活了一百多年都容貌如初的女人啊。”
秦骅心中有什么东西断了,他冥冥之中察觉,自己和顾皎最后一丝羁绊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我,”他起身,神色少见的慌乱,“我下去转一转。”
燕端提起壶续茶,面容平淡,他轻声说:“远之,是时候拨乱反正了。”
秦骅脊背一紧,几乎是落荒而逃。
顾皎觉得自己的好运气在刚才钓起那条大鱼后就用完了,她在这里坐了快半个时辰,别说咬饵了,鱼都不会游到鱼饵附近。
顾皎抬头望了眼天,朝阳渐起,日头愈烈。她搬起小马扎找了个阴凉处,放下鱼篓,正要甩钩,察觉到了身后投来视线,一回头,正对上秦骅的眼睛。
她吓了一跳,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走路不带声音。”
秦骅在草地上盘腿坐下,挨在顾皎身侧,顾皎瞥了他一眼:“我很喜欢这条裙子,你可别搞坏了。”
秦骅低头看了看,这条裙子是顾皎选的,银红木兰花绣面的褙子,浅牙色三裥裙,腰间一圈珍珠宫绦,明艳动人。
“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穿着银红色的裙子。”
“是吗?”顾皎歪头想了想,她不记得了,“我以为洞房花烛夜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应当是忘记了,”秦骅出神地望向远处,“可我还记得。”
晨雾未散,袅袅升腾,五彩斑斓的纸鸢在风中摇曳,一望无际的晴空下是万顷古木,世间万物在晚春中明媚灿烂,油亮的阳光在草木上跳跃。
那也是个这样的春天。
五年前。
南国地处远南,气候湿热,在晚春时已有初夏气息,蝉鸣鸟叫不绝于耳。鲜艳的不知名花朵开满了草地,骏马疾速奔驰,惊鸟振翅,马蹄掠过,带起纷飞落英,在身后画出一条俏丽的流光。
秦骅御马涉过山涧,清凉的溪水飞溅,濡湿了他脚上的牛皮靴。
南国宅邸大多建于半山腰,要抵达必须翻山越岭。路途遥远,蚊虫肆虐,这一路并不好受,好在十年的军旅生活后,他已经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了。
唯一让他头疼的是,顾家府邸的位置过于偏僻,他从上一个市集离开已有大半天了,可迟迟没有看到顾家的飞檐,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路,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前面的草丛里窸窸窣窣,秦骅放缓马速,手抚上了腰后的长刀。他听闻南国野兽众多,每年都有采药郎在山上被野兽咬死,今日怕是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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