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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春山如笑,沿途风和景明,没有雨雪阻碍,队伍走得顺利,比估计的早一日抵达雍县。
    下榻驿馆时,是日暮时分,居云岫在内室换下繁重的礼服,侍女琦夜突然急匆匆赶进来,竟是恪儿那边出状况了。
    “打一入驿馆起,就不停地哭闹,姆妈喂了一碗热羹下去,转头就吐了,想是连日舟车劳顿,郎君受不住。”
    “大夫看过了?”
    “正在屋里看诊。”
    琦夜打帘让居云岫进屋,侍立榻前的丫鬟、姆妈退开,居云岫上前,看到帐里脸色恹恹的恪儿,眉心一蹙。
    大夫诊完脉,道:“无大碍,喝两副药便可痊愈,只是郎君体弱,又是头一回离开京城,难免不习水土,郡主不如在雍县多留一日,等郎君养得差不多了,再启程不迟。”
    居云岫点头,让丫鬟领了大夫下去煎药,恪儿刚吐过,白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朝居云岫喊了声“阿娘”。
    他眉眼生得像战长林,委屈巴巴地皱眉时尤其像,居云岫忍不住抚他眉心,似想把那一点极像的痕迹抹走。
    恪儿偏头,抓住了她的手。
    屋里一时很静,少顷,居云岫道:“还难受吗?”
    恪儿眼角残留着涟涟泪痕,瓮声道:“不难受,可以不喝药吗?”
    居云岫道:“不可。”
    恪儿:“……难受。”
    这一声,既是应身体之苦,又是诉眼前的心灵之痛,居云岫不理会,道:“嗯,喝完药,就不难受了。”
    恪儿眼圈又红起来,要扔开她的手,居云岫反握紧,提前招呼:“再哭,多喝一碗。”
    恪儿顿觉委屈,忍着泪,越忍泪涌得越多,忙抬起另一只手把双眼捂住。
    姆妈心疼道:“郎君早间脸色就不大好了,怕郡主担心,一直憋着不说,适才是实在头疼得厉害才哭起来的。毕竟年纪还小,能这样忍耐,已是十分懂事,郡主就莫再苛责了。”
    恪儿捂着眼,小胸膛在被褥底下一起一伏,他的确还太小,也太孱弱,抵挡不住病痛,也反抗不了母亲。居云岫心中黯然,对姆妈、琦夜道:“去后厨看看,药煎好后,并着晚膳、蜜饯送过来。”
    二人会意,知道居云岫有体己话要对郎君讲,颔首走了。
    残阳透过半开的窗倾入室内,颜色已很沉,居云岫俯低身,拿开恪儿挡在眼前的小手,揩掉他洇开来的泪痕,道:“头疼时不要哭,越哭越疼。”
    她声音依然很淡,但没有刚刚那么冷了,恪儿湿漉漉的眼眸闪了一下。
    居云岫道:“此去洛阳,还有很长一段路,不把身子养好,日后还要受罪,你乖乖把药喝下,等好后,可与我同乘一车。”
    居云岫待恪儿是严苛的,满三岁后,便规定不再同寝、同车,她太希望他长大,盼他独立、坚强,可他偏偏又是这样的羸弱,像一捻就灭的火。
    恪儿听得能同车,眼睛更亮了,却还不满足,抓住居云岫的手,哀求道:“还有一起睡觉。”
    居云岫不语。
    恪儿着急,更用力地抓紧她的手。
    这是他最本能、也最迫切的表达依赖的方式,居云岫看着他,良久后,松口道:“只今夜。”
    恪儿不敢得寸进尺,用力地点了点头。
    夜里,春雨潺潺,恪儿窝在居云岫怀里,想起天黑前居云岫哄他时讲过的话,道:“姆妈说,去了洛阳,我就能见到阿爹啦。”
    居云岫拍打他后背的动作一滞。
    恪儿道:“阿爹是个怎样的人呀?”
    居云岫睁着眼,目光凝在昏黑的帐角,恪儿等半天等不到回应,脑袋昂起来。
    居云岫蒙住他上移的视线,道:“阿爹不在洛阳。”
    怀里的人儿一静,怔忪又茫然。一瞬后,恪儿问:“那阿爹在哪儿呢?”
    居云岫的声音很平静:“或许在梦里能见到。”
    恪儿眸光一黯。
    又是这样的回答。
    恪儿早慧,两岁底,便恍惚认识到了自己和旁人的不一样。那是个阴天,老先生到府里来启蒙,念到《三字经》里的“养不教,父之过”时,目光倏地从眼皮底下挑上来,似是而非地看了他一眼。
    他记住了那一眼,捎带也记牢了那一句“父之过”,夜里躺在居云岫身边,顺口就念了,念完问:“什么叫‘父’呢?”
    居云岫的反应跟今夜一样,也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先生今日没教么?”
    恪儿道:“教了。父者,矩也,家长率教者。”
    说完摇头:“不懂。”
    居云岫于是又沉默。
    第二日,老先生到府上来,捻着长须讲解了一上午的“父”,恪儿于是明白了,他可能是没有父亲的。
    夜里,稚嫩的疑惑在舌尖打转,居云岫看出他的窘迫,道:“问吧。”
    恪儿问,问完,居云岫便蒙上了他的眼睛,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对他说道:“有的,在梦里,会见到的。”
    他有父亲,父亲在梦里,可是梦里千山万水,人海茫茫,父亲究竟哪一个?
    恪儿不懂,只依稀明白,他不能再往后问了。
    窗纸在夜里发出噗噗的响声,雨大了起来,恪儿在居云岫掌心里闭上眼睛,道:“那我去梦里啦。”
    居云岫哄睡恪儿后,叫来了侍女琦夜及姆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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