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被压榨在一卷卷黄绫底下,挣扎得流干了汗,流干了泪,再往后,便开始流血了。
三月九日,奉云县因赋税激增一事爆发官民冲突,一条街巷,惨死七人,下狱十九人。全县震怒,成群百姓蜂拥至县衙门外,要求官府给出说法,换来的却是更激烈的冲突、更惨烈的伤亡。
当夜,江蕤愤而揭竿,召集数十义士杀入牢狱,劫出受困民众。
次日,四方响应,上千人云集于奉云城外、黑林山下,形成了蒲州对抗朝廷的第二支叛军。
大齐府兵都是自备军械、军粮的,这千余人闻讯而来,自然也带来了不少兵器、马匹、粮草,江蕤是折冲府的人,深谙奉云城内的军备情况,本以为凭着这三千来人,一鼓作气,定能赶在州府援军赶到前拿下奉云城,谁料一场夜雨下来,会令他们惨遭偷袭。
撤回山中时,原本三千人的队伍已折损至五百,江蕤大痛。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便在江蕤四顾茫然时,队伍中忽有一人发现了惨死于林间的二十多具尸体。
紧跟着,又有人找到了肃王府遗落在草丛里的半截车旗。
黑林山上有山匪,奉云城内人人皆知;长乐郡主会途径奉云,远嫁洛阳,江蕤亦有所耳闻。
两者一联系,江蕤豁然开朗。
“搜,长乐郡主一定还在这座山上!”
后半夜,暴雨收歇,佳音传来,肃王府一行果然藏匿于匪寨里。
对于一支败北的、亟待被剿的叛军而言,还有什么是比绑架宗室、威胁官府更稳当的出路呢?
江蕤心一横后,寒声下令,埋伏山间。
日照荧荧,一支羽箭划破天际,居云岫低垂的眼帘一掀。
车外蹄声四起,似春雷滚落,璨月推窗一看,变色道:“不好!郡主,好像是叛军!”
居云岫脸色阴下来,显然也没料到当真会被叛军盯上。
昨夜暴雨,叛军大溃,照理说,此刻不是找了个隐蔽角落休养生息,就是趁州府援兵赶到前匆匆逃离。可这拨人倒好,既不休整,也不亡命,反而埋伏在这深山里突袭王府车队,看来,是另有图谋了。
居云岫心念疾转,便欲传令,一人从车外闪身进来,正是战长林。
车外有喊杀声,战长林干净的僧袍上再次沾了血,一双黑沉沉的眼盯着她,向来漫不经心的脸孔板着,一副严肃神色。
居云岫错开目光,向璨月道:“传令扶风,全力突破,先护送众人入城。”
璨月隐约听出些什么,愕然道:“那郡主你……”
“不必管我,速去!”居云岫把璨月推出车外,继而一转头,看向战长林。
二人目光相触刹那,神色一定。
漫天箭雨如罟,一匹快马忽如离弦的箭,驰出重围。
混战中,一个头扎黄巾的汉子扭头一看,朝江蕤大喊道:“大哥,是长乐郡主!”
江蕤转头,只见一个僧人正护着一个凤冠霞帔的妇人,策马闯出围杀,径直向山内树林驰去,迅速下令:“追!”
杀声起伏,一拨叛军掉头朝树林方向而去,车队这边压力锐减,扶风担忧的目光望向林内。
璨月道:“郡主有他相护,不会有事,趁着这时候突围出去,快!”
雨后山林岑寂,铺在地上的树叶还积着漉漉雨水,马蹄一踏,鸟雀惊飞,水珠四溅。
居云岫被战长林牢牢地箍在胸前,只感觉两侧胳膊都要给他箍断了,蹙紧眉道:“你松开些……”
战长林背脊微僵,夹紧的双臂略松了松,臭着脸道:“说了不急下山,非要下,这回高兴了?”
居云岫不想听他落井下石:“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战长林轻哼一声:“拼着性命护你出来,还连说话的资格都没了?”
居云岫纠正他:“车队里除了我的人,也有你的人,拼命不是为我拼,我不欠你的。”
战长林一怔:“我的人?”
他首先想到的是恪儿,可又觉得她肯定不会把恪儿列入他的名下,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指的恐怕是乔簌簌。
唇角蓦地一扯,是个似讽刺、又似得意的笑,战长林道:“划得倒挺清楚,可你那儿是一车人,我只是一个人,照这样算,我岂不是亏得很。”
他有意不否认“你的人”这个概念,居云岫果然微妙地沉默了一瞬,才道:“嫌亏可以回去。”
战长林心道无趣。
身后蹄声震天,紧追而来的叛军已迫近至十丈开外,战长林集中精力,扬鞭策马,便在这时,一记破空之音“嗖”一声从耳后袭来。
战长林眼锋一凛,闪身避让,一支□□从颈侧擦过。
居云岫转头,战长林把她脸扳回来,低声:“别看。”
说话间,又是数支□□从身后射来,战长林低头挡稳居云岫,大喝一声,策马驰入树林深处。
茂叶覆压,枝杪参差,身后射来的箭顿时失了准头,“蹭蹭”几声射在树上。持弓的人皱眉道:“大哥,树太密了!”
群马疾驰,江蕤目光如隼,紧盯着前方道:“加派人手。”
那人迟疑片刻,道:“射着郡主怎么办?”
抓人质,必须要抓能喘气的,像长乐郡主这样娇贵的主儿,谁知道会不会一箭就给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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