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转动,顾亭匀浑身绷着的那股劲儿才稍微松了些。
他毫无背景实力,凭借着一篇文章获得圣上青睐,可转眼又成了汪党之人。
无人不说他是汪党之人,毕竟是乘龙快婿。
哪怕他资质当属本届新人之最,可这世上什么时候也不是全靠能力说了算,哪怕那个贪污受贿的礼部侍郎是他首当其冲深处寻找证据拿掉的,哪怕他表现优异数次被皇上在大殿之上盛赞,可若是汪宰相不松口,礼部侍郎一职位依旧轮不到他。
那些根深蒂固的权势,家族,能将他死死地摁着。
他除了这般蛰伏,卑躬屈膝,不能有任何轻举妄动。
但……这些屈辱只是一时,他仅仅只会让它们得意这么一时。
车很快到了热闹的街区,马车外头许多人来来往往地讲话,有女孩儿的声音在叫着:“山里新摘的蘑菇!新摘的蘑菇哎!便宜卖了!”
顾亭匀微微掀开车帘子,瞧见那女孩浑身破破烂烂的,一双眸子里都是期待。
不知道为何,他乍然想起来兰娘,从前的兰娘是否也如这般四处抛头露面去卖药材,卖山里采摘的蘑菇,卖野鸡野兔子?
这些年,她便是那样度过的吧,扣扣搜搜一文钱一文钱省出来,供着他走到如今。
顾亭匀心酸至极,握紧拳头,低声吩咐彰武:“去把那姑娘的蘑菇尽数买了,此外,先去一趟宝珠楼。”
*
日头升起来又落下去,兰娘上午挑拣了一会儿秋杏买回来的草药,煮了一回药汁,原本打算喂猫,可等她蹲下身子与那只黑漆漆的猫对视时却又莞尔一笑。
这药虽然都不是什么毒药,都是些调料身子的,带着麻醉的效果,可搭配起来若是一个不慎也可能对身体产生伤害。
兰娘伸手摸摸那猫:“好好活着吧。”
她没给猫喂药,而是自己喝下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
若是试药成功了,那她便早作打算,若是不成功……
兰娘擦擦唇角的药渍,想到自己在这个世上已经没了亲人,如今又被困在这一房小院子里,屋中再多的珠翠衣衫,也都让她对生死失去了太大感觉。
活着又如何?死了又怎样呢?
兰娘喝完药,便就窝在屋子里做针线,她没旁的事情可做,也不想闲着,一旦闲下来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可如今让她给顾亭匀做衣裳鞋子,她也是不想做的,他有夫人,有银钱,哪里需要她做的东西呢?
但每每她都跟昏了头似的,下意识把尺寸定成了适合他的。
到最后改了做,做了改,兰娘干脆只做些女孩儿家用的东西,帕子之类的,她绣了许多的手帕,兰草的,祥云的,合欢花的,等等,一张一张铺在桌上倒是都漂亮的很,兰娘留着无用,便都赠送了秋杏以及旁的几个丫鬟,倒是把那几个丫鬟都高兴的很。
连着四日,她都没有见着顾亭匀,也未曾听人提起来顾亭匀去哪里了,兰娘也就不问,她知道自己早已没有了问的资格。
可是不问,不代表不想。
自打与汪琬云打了个照面之后,她几乎夜夜都会梦到他们。
有时候是梦到汪琬云与顾亭匀大婚当日,明明她是不可能见到过的,可大约是幻想,她总是清晰地看着顾亭匀与汪琬云拜堂的样子。
有时候,她又梦到顾亭匀把汪琬云抱在怀里的样子,她跟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喊,可无人回头看她。
一夜总是被分成好多段,每一段噩梦醒来之后,她都会冷汗潺潺地发现,那根本就不是噩梦。
汪琬云与顾亭匀,那是现实啊!
入睡成了很困难的事情,可她无人可说,也不想同任何人说,便自己努力去压抑着克服着。
白日里多平静,梦里哭得就有多惨。
有时候她想,自己总能逃出去的,等到去了一个顾亭匀不知道的地方,便可以想如何活就如何活了。
可有时候她又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拼命克制的沉静之下,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勇气和朝气都葬送在了从前那些年了。
直到这一日午后,她吃了饭后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着,也不知道是吃下去的药起了作用,还是自己夜里没睡好的缘故,她听到来人的声音由远及近,自己却睁不开眼。
秋杏着急地摇醒了她:“姑娘!大人受伤了,据说伤得很重!”
兰娘猛地睁开眼,宛如被人激了凉水,她光着脚就要下床,秋杏却拦住了她:“姑娘,大人未曾回来,您莫要着急。这是大人的随从带回来的消息,说是要拿大人素日里贴身的衣裳先过去,这几日大人在外办事,不想遇着了匪徒,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很多血……”
秋杏说着,语气都变化了。
兰娘心中恍惚,却觉得胸腔里一阵阵的疼,她慌得厉害,却扶着门框不知道去哪里。
“他,他现下在哪里?不成,我要去找他,他这人倔得很,最不喜吃药,又总是逞强,我去瞧瞧……”
她心里想,不能让匀哥受伤的时候身边还没一个人,她得去照顾他,除了自己,其他人照顾他都是让她不放心的。
可秋杏还是拉住了她:“姑娘,大人是同六王一起出去的,现下在六王府上,您这样贸然出去也进不去王府的,何况大人吩咐过,您不能出去,咱们只能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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