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毓书房内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弦月高挂,王文拱下台阶的步子有些恍惚,耳中依旧回荡着方才在书房内,父亲同他说过的话。
“我已在临近两道街的地方相中了一处院子,眼下你哥哥嫂嫂正紧着要孩子,你同他们临屋住着也不大方便,如今你岁数也到了,过段日子爹便去请了官媒替你相看,这几日你便先搬过去,也算是给新院子添些人气儿。”
这是要让他搬出去住吗?
王文拱下台阶的脚被猛地一绊,身后紧跟上来的随行小厮赶忙扶着他的胳膊,一脸疑惑的看了过来。
王文拱却苍白着脸,一步一步往自己与大哥大嫂同住的院子挪去。
只因当初王毓携妻带口刚搬来京城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一个五品候补,他又是清贫人家出身,家里头并没有攒下多少钱财,硬着头皮在京城里头买下一处两进两出的院子已是耗费了全部身家,所以两个儿子便住在同一处院子里头,直至去年王文柏与兰琴徵成亲,也不过只是在两人的屋子中间隔了一处矮墙,却还是从同一个院门进出。
身后跟随的小厮只道是王文拱心里不痛快,便低声安慰到:“公子别想岔了,老爷这么做也是替公子着想。如今公子正在叁殿下跟前当差,论身份前程也是能寻一门好亲事的,可若是人家来相看的时候,瞧着您与大公子住一处院子,到底难看些。眼下您有了自己单独的宅子,无论大小,日后成亲了新奶奶也是不用在太太跟前日日站规矩伺候的,光是这一点,那些好姑娘们便要高看咱们一眼呢。”
“呵呵,你当我稀罕那些高门贵女吗?”
王文拱朝身侧的人瞥了一眼,冷冷道。
说话间,二人已进了听风苑,小厮早已经小跑着进去,只剩王文拱一人仍呆呆地站在院子门口,往右走一步,便是那被隔出的自己的小院子,往左走一步,便是大哥同大嫂的屋子。
可他此刻脚上却好似被坠上了千斤重石,眼神控制不住的朝着左边望去,脑子里又不由得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忽的他又想到方才母亲单独将哥嫂留下,那定然也是为了他二人要孩子的事。
所以现在,现在那亮着烛火的屋子里头,他们也当真是在……
不行,他不该肖想的!
王文拱仰着头长出一口气,只觉着心里头像是被堵塞住,就连呼吸一下就那么艰难。
直至今日,他依旧能想起当初初见嫂嫂时候,便也是在这样的月色之下,那还是去年兰琴徵刚嫁来不过两日,夏日炎热,他只穿着一件单衣睡在自己屋门口的藤椅上,耳中听得矮墙后传来哥哥一声高过一声的畅快呻吟。他虽觉尴尬,可却也为大哥开心,那位新嫂子他虽还未见过,可却也遥遥的见过她披着盖头身着红妆的样子,当真是个婀娜佳人,哥哥应当也是满意的,否则也不会都一整晚了,还在折腾那位娇弱的新嫂。
如此想着,他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蓦然醒来的时候,却听到墙后一阵低泣。那声音可怜委屈,他忍不住便转过了墙去。
只见一株葡萄架下,一个只穿着月白色纱裙的女子正坐在地上,低着头轻声哭着,长发凌乱披散开遮住了半个身子。
听到脚步声,她蓦然抬头,一双含春眼正噙着泪,朱唇微张不施粉黛,捏着帕子的手捂在心口,见他站在院门口,如受了惊的兔子般爬起便跑回了屋子,却又在临到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用那双莹莹泪目朝他望了过来。
只一眼,便叫他心跳骤然加速,从此再也控制不住,只可惜,他终究是那个后来人,只能日日坐在矮墙后,想着一墙之隔的那头,自己心爱的女子是否正与兄长红烛高卧,共赴巫山。
可明知是折磨,他又不舍得远离,只怕自己连那一点关于她的事都再听不到。
思绪一时飘远,待王文拱回过神来,双脚早已经站的有些发麻,提着步子正要回去自己那头。
忽的一个人影从后头闪出,王文拱眉头猛地一蹙,正要喊人,却只觉得腿上一重,低头去看,只
见兰琴徵跟前的大丫鬟红袖正趴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唇角溢出一丝血来。
“二哥儿,求你去救救我家小姐吧!”
“红袖?”见红袖胸前衣襟上已被血染红,他眉头一皱,赶忙喊了自己那头的丫鬟巧儿来将红袖扶起,自己跟在身后,眼见巧儿扶了红袖进去她住着的抱厦里头,他上前几步,却又忽然想起什么赶忙退了回来。
不多时,巧儿满脸惊惧的推门出来,见王文拱还站在门口,双膝倏地一软,开口已经是带了哭腔,“二哥儿,红袖姐姐怕是不行了……”
“你胡说什么?”王文拱低喝一声,心里头却陡然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回头来匆匆吩咐巧儿暗中去寻大夫,自己则是折返回去,绕过矮墙,快步往王文柏的住着的正屋走去。
他心中想着定然是兰琴徵出了事,连红袖都伤的那么重,那兰琴徵岂不是……
这样想着,脚下步子便更快了,一直走到正屋门口,却忽的听见里头传来王文柏的呻吟声。
王文拱脚下步子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该推门进去,还是扭头离开。
里头那个正畅快淫声的正是自己的兄长,虽那与他共处一室的女子并未多发出声音来,可偶尔的一两声传入耳中,王文拱怎么会听不出那是兰琴徵的声音?
原来,他二人是在共赴极乐,可叹他还站在这里心惊胆战,生怕兰琴徵出了什么事。
一时间,王文拱心中又妒又酸,扭头便走。
等他回了自己的屋子,掀开被子将自己兜头盖住,什么红袖绿袖也不愿再去多想。
一直到第二日,巧儿来推门的时候,王文拱才想起昨晚的事来,等巧儿替自己打水的功夫,随口问道:“昨晚你可找了大夫,红袖怎么样了?”
闻言,巧儿竟是双眼一红,拧着帕子站在铜盆架子边儿上,抽泣道:“红袖姐姐腿上被踹断了骨头,大夫说幸好还能接上,不然后半辈子便要瘸了。”
“怎么会?”
王文拱倏地站起,这才惊觉事情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昨夜他是被嫉妒冲昏了头,如今静下来想想,却又处处透着古怪。
往常夜里他避讳着兄嫂,从未去过矮墙那头,自然不知道二人是如何相处的。可昨夜他过去,分明见到小院子里头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夫妻行房本是常事,何须退避外头的下人?
那红袖又一身伤的扯住自己,口口声声要自己去救人……
思及此处,王文拱再也坐不住,推开拧了帕子上前来伺候的巧儿,径直往矮墙那头奔去。
等到了那头,他才知道兄长早已经出了门去会友,小院子竟依旧一个下人都没有。
他只觉着奇怪,可却心里头一松,以他如今的身份,在大哥不在的时候来见嫂子,若叫旁人看到了,难免叫人多话。
如今没人可不是正好?这么想着,王文拱便不再迟疑,快步上前一把推开了主屋的门。
却见主屋青罗帐后的拔步床上,兰琴徵正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条锦被,露出的一张小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见她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王文拱心中猛地一跳,疾步走到边,急切的喊道:“嫂子?嫂……琴儿?琴儿?”
喊了几声,躺在那里的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王文拱心里又惊又怕,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叔嫂之别,蹲下身将手覆在兰琴徵的头上。
触手才觉滚烫的吓人,竟是已经高烧了。
低骂一声,王文拱起身便要去寻人,铁青着脸走到门口,却猛地撞上一个正推门进来的丫头。
那丫头满脸惊恐,跌在地上抬头见是他,脸上霎时一白,颤抖着道:“二……二哥儿……”
“你家小姐都病成这副样子了?你不去找大夫,却是这么莽撞做什么?”
王文拱心中带着气,说话自然也语气不好,他往常又是总板着脸不怒自威,下人们也多怕他,如今被他质问,绿梅便一时间慌了神,连话也说不成,只顾跪在地上磕头。
“二哥儿不要怪她,是我们小姐不叫人去请大夫的,也是她遣了院子里的人离开。”
忽的,门外一道虚弱声音响起,却是红袖正被巧儿扶着走了过来,见王文拱正站在屋子里,她福了福礼,身子早已经摇晃的几欲跌倒。
听到红袖的话,王文拱心中越发疑虑,却是没有再多说,只取了腰牌叫青梅和巧儿一道悄悄出府去寻叁殿下门下的太医来,又带了红袖进屋仔细询问。
半晌后,屋内砰的一声!
只见王文拱双手攥着拳立在屋子中央,脚下碎了一地的瓷片,他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俊眉倒竖,双眼早已经被怒火烧的赤红。
坐在下首的红袖哭的趴在桌子上,早已经泣不成声。
王文拱怒火滔天,转头朝床榻上昏死过去的人又望了一眼,抬步便往出走。
忽的身后红袖高喊一声,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栽了下来,可她却好似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只用胳膊撑着往门口挪去。
“二哥儿,你不要去!千万不能去找他!”
“为何不能?如此禽兽之人,便是我去告诉了父亲母亲,他们也不会容下他的!”王文拱豁然转身,怒吼道。
红袖拖着刚被固定住的断腿,爬到王文拱脚边,死死地扯住了他的衣角,仰头哭到:“二哥儿不明白,若你去找姑爷,他只会更折磨我们家小姐的!姑爷本就疑心您与小姐有私情,你这么一去,只会叫姑爷认定小姐不忠啊!”
“我与琴儿有私?若我当真与她有私,还能由得他这么欺负琴儿吗?可恨我只当他待琴儿好,才一心克制着自己,早知他是如此下作的人,我就早该将琴儿抢了过来!”
王文拱冷笑一声,被气昏了头也顾不得掩饰,言语间更是将自己藏了这么久的心思透露了出来。
红袖本就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丫头,听到王文拱的话,心中一时间又喜又怕,只可怜自己小姐跟错了人,怎么竟是嫁给了王文柏那个畜生,若是跟了二哥儿,又怎么会落到今日局面。
“二哥儿,若您当真心疼我们小姐,就求您暗中照应便好,千万不能透露分毫出来,否则……否则我们小姐也只能被休了啊!”
“休了倒好,他若今日休了琴儿,我明日便娶了她进门!”王文拱气话上头,接口便说道。
红袖虽知道眼前的人不过是一时心急的话,可知道他真心,心里头更是一暖。
这时,巧儿也正领了太医从侧门悄悄进来,那太医与王文拱同是叁皇子跟前的人,自然相熟。
一见太医来,王文拱也不多言,扯了他的胳膊便进了内室,又叫巧儿出去守在院子门口。
那老太医颤巍巍的将手往兰琴徵脉上一搭,随即便眉头一皱,朝着半跪在床边的王文拱瞪了一眼,开口道:“胡闹!”
王文拱劈头盖脸被骂了一句,却还忍着担忧,只盯着老太医搭脉的手。
等那太医诊完了脉,王文拱赶忙递上纸笔,亲见着老太医写下方子,忙递到一旁守着的青梅手中叫她去抓药,又对着老太医连连道谢。
那老太医面色很是难看,临出门时候还朝王文拱又瞪了几眼,随后从药箱中取出一瓶药来塞到王文拱的手中,低声道:“这药你亲自去给夫人涂在那处,年轻夫妻虽要好,但要节制,我见你也是个心疼人的,怎么行事如此孟浪不知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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