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于您的事,我非常自责,一心想弥补,但……”她踟蹰停步,决定豁出去,坦言道,“实不相瞒,父亲出事后,我大病一场,醒来人事尽忘。这事儿,我早该告诉您,又怕您觉着……我以此逃避罪责。”
“忘了事情?”
宋思勉震悚不已,如坠入难以置信的梦境,逐渐大悟。
怪不得……
他一直断定,她的茫然、柔弱、怯懦,源于家境巨变;她的疏离、冷落、避让,源于自卑亏欠。
仔细观察,又觉那份软弱掺带韧劲和良善,大多源自“息事宁人”之心。
给予他强烈的陌生感。
若说单纯因遭遇磨难而性情大变,似乎说不过去;忘掉前尘旧事,兴许恃宠而骄的任性也随之消失?
林昀熹转目望向巧媛:“听闻世子不喜医者接近,即便伤痛发作亦自行咬牙强忍……昀熹近日在读医书,粗通皮毛,如若不弃,你我探讨切磋,劳烦你得空多为世子按摩,于咳喘或腿疼应有帮助。”
此言无疑教巧媛惊诧万分。
她无从分辨,是林昀熹着急摆脱世子,还是因昨夜之事对她怀有感激,滋生成全之念。
不论出发点是前者还是后者,只要利于宋思勉,她何须计较?
当下众人在牡丹园寻了一处亭子,林昀熹大致讲述简单法子,并以巧媛做示范。
宋思勉一言不发品尝茶果,间或扫向有问有答的二人,莫名觉此画面诡异得太不真实。
···
日移影动,阳光如碎金粉般洋洋洒洒,笼罩下西郊园景。
远处男男女女谈笑声随风而近。
林昀熹耳力远超常人,清楚从中捕获宋思锐的醇嗓,掐捏巧媛手臂的动作微微一凝。
果不其然,为首者青衫素简,丰神俊逸,正是宋思锐。
而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则为谢霍两家的年轻人。
“没想到在此碰见表兄,看样子,气色好了不少。”谢幼清微笑打招呼。
她的认知中,那日林昀熹留在芳桐苑至夜深,而今又相约皇家定情胜地,定然和好如初。
宋思勉扫向宋思锐袍服,浅青莲纹、缀以雪色滚边,无论材质与搭配,与林昀熹所穿如出一辙,像是约好似的!
他俊容一下冷暗几分:“三弟跟表妹们相处融洽,为兄甚感欣慰。”
“全因兄长托病不出,父王便将陪客人的重任交付于我,奈何思锐不善言辞,招待不周。如今兄长无碍,又凑巧偶遇,是否该尽地主之谊?”
宋思锐不等他答话,迳直向林昀熹勾了勾指头:“若无他事,随我转转,去看一棵好玩的树。”
宋思勉大怒:“三弟莫要欺人太甚!”
谢幼清同样脸色发僵,再留意林昀熹那身雅洁裙裳,惶惑更盛。
宋思锐笑道:“原来兄长带昀熹至此,也有类似心思,那倒是做弟弟的不识趣了!”
兄弟二人对视片晌,一人强忍怒气,一人淡然处之。
林昀熹一头雾水,全然想不通“看一棵好玩的树”怎就让他们变得紧张兮兮?
而宋思锐医者仁爱厚道,又非冲动闹事之人,为何每回总惹自家兄长大动肝火?
她正想出言相劝,不料牡丹园外马蹄声急赶而至。
来者刚健魁梧,却是当初险些撞破她和三公子躲在草丛的青年。
双方礼见一番,宋思锐没作犹豫,留下一句“失陪”,领那人步入花林,低声交谈。
谢幼清显然不乐意撇下他,干脆拉妹妹们和霍家两个小少年坐进亭子。
多了一群人围观,林昀熹不便与巧媛继续讨论按摩技巧,各自以饮茶吃点心来掩饰沉默的尴尬。
大抵因这静谧太异乎寻常,她无心细尝梨花水晶糕的鲜甜,不经意间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关键字词。
如棠族、林夫人。
乍然听那位“萧大人”谈及自己母亲,她不自觉捏了一把汗。
三公子……派人打听她的家人?
据她所知,他们一家三口素来和睦美满,而她恰恰因太过得宠,才活成不受待见的骄纵千金。
因此她死活想不通,缘何在林家落难时,母亲竟抛下他们父女不管不顾。
她知不该窃听宋思锐密谈,但事关父母,她决意舍弃道义,竖起耳朵倾听。
然而,那人立马聊到一种名为“畅心”的毒,还窃笑说,“无上皇曾误把猫当成太皇太后”……
林昀熹完全摸不着头脑,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和事,究竟有何关联,只想着改日对宋思锐旁敲侧击,套出家人近况。
没多久,林中二人商议完毕,悠哉悠哉返回。
萧大人正要辞别,忽而猛拍脑门:“哎呀!我这什么猪脑子!差点忘个干净!”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向宋思锐,“傅四姑娘的飞鸽传书。”
宋思锐悄然觑了林昀熹一眼,展信而阅,眉宇间掠过怒色,笑骂:“那丫头!皮又痒了!”
早在初相遇那晚,林昀熹已听他谈及“傅四姑娘”。
此际听他嬉笑带恼的语气,她心下暗忖:那姑娘……是他最亲近的人呢!
···
趁暮色尚浅,众人沿牡丹未开的牡丹园绕行。
宋思锐有意无意挨近林昀熹,明知故问:“送汤药送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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