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黯然:“事发突然,那会儿我随慎之返回原籍迎考,等回过神来,林家已……姐姐这一走,连招呼都没打。”
林昀熹直觉大有隐情,奈何身在热闹之地,闲杂人等进进出出,耳目众多,不便多问。
二人聊了将近一柱香时分,崔夫人言下暗示,晋王三公子现今如日中天,非她能高攀者,劝她慎重。
言谈温和慈爱,隐约还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清的疏离。
林昀熹疑心是自身落魄所致,向往与之生活的愿望暗淡了几分。
···
待宋思锐信步而入,崔夫人离座告辞。
林昀熹意欲挽留,忽闻客堂内议论声起,夹着一少年郎清亮的嗓音:“掌柜的,请问可曾见过崔家夫人?”
崔夫人容光乍亮:“慎之,娘在这儿!”
沉稳脚步声至,一名身姿挺拔的少年绕过屏风。此人十五岁上下,书生打扮,面目硬朗,不失书卷气息。
林昀熹猜出,这正是有望成为本朝头一位连中六元的奇才表弟,遂向他报以微笑。
崔慎之对宋思锐一揖:“三公子,慎之不请自入,失礼了。”
“你我实有同门之谊,无须客气。”宋思锐笑如三月春风。
崔慎之匆匆扫了林昀熹一眼,唤了声“表姐”,神色玄妙莫测,如有冷漠,如有鄙夷,如有羞涩,随即对崔夫人道:“娘,咱们别打搅贵人用膳。”
崔夫人笑着道别,携子而去。
林昀熹领着小丫鬟亲送出门,眼看他们母子步伐匆忙,总觉哪里不对劲。
——莫非他们误会什么?还是她原本不受待见?可上回崔夫人亲往教坊赎她,因一道手谕而悲怆泪下,不惜哀求孟管事……何等情真意切!
她茫然回身,正正撞入宋思锐柔情满溢的眼内。
“三公子,你与我那表弟……打小很熟?”
“不,我年少离京时,他年纪尚幼,随父母生活在西南边陲;我与他……上月送林伯父离京才相识。当然,这事我做得隐秘,你别往外说。”
林昀熹恍然大悟。
她听嬷嬷提过,崔家曾显赫一时,在京名声不亚于林家。后因崔将军酒后虐待战俘之行被掀出,导致举家南贬。数年后,崔将军战伤复发,撒手人寰,崔家母子选择回京,因而崔慎之拜在自家姨父靖国公门下,算是宋思锐的师弟。
所以……比她小一两岁的表弟,也算小竹马?何以态度冷淡至斯?
跟随宋思锐回雅间,面对满桌丰盛的鸡鸭鱼肉、河虾海贝,她突然全无食欲。
宋思锐亲自给她布菜:“没精打采的,饭菜不合口味?”
“他们比我想像中……疏远。”
“嗯,听人说起过,慎之与表姐早闹翻了,几乎势不两立。”
林昀熹奇道:“你是说,我和他关系不好?”
宋思锐无奈揉额:“你要这么理解也行,至于崔夫人……”
兴许,崔夫人已甄别出,昀熹并非阿微?
“至于你小姨……”
他卖了个关子,将桃花蒸鳜鱼、小松菌煨豆腐、薄烤驴肉全数推到林昀熹面前,才笑眯眯补充道:“她之所以仓促离去,大概想……给你我多留点共处机会。”
“你!”
林昀熹方知无意中与他在家人面前晃了一圈,娇颜绯红欲滴。
宋思锐却陷入沉思,须臾后给她夹了一大块鸡腿肉,轻叹。
“昀熹,就算父母亲人都不在,你有我,足够了。”
林昀熹本想否认,偏生此言如一颗细碎小石,不经意间激起她心湖圈圈涟漪。
···
如宋思锐所愿,用过午膳,二人前往城内有名的茶馆品茶,到戏园子听戏,入夜后欣赏华灯如游龙,再沿路吃回晋王府。
夜市打破坊市界限,摊贩连绵相接,稀奇古怪的物件层出不穷;美食长街香气无孔不入,小贩们的热情能让人吃得肚皮撑破;说书、令曲、讲史、歌舞、杂耍引来欢呼声一浪接一浪。
宋思锐长居海岛,从无机会大手大脚花钱,如今见林昀熹什么都觉新奇,自是一路买买买、吃吃吃。
林昀熹身为被抄家的罪眷,不该招摇过市。但宋思锐贴心地给她准备了连帽披风,借入夜风凉为由,披上后帽檐的珍珠与绒毛能遮挡半张脸。
因少年时代的经历,宋思锐学会了韬光养晦,更极少吐露心间愁。
回京后表面再霁月光风,再肆意洒脱,无人得悉他的苦处。
如何让她记起往事,成了令他寝食不安的难题。
针药无果,他只能想尽办法多陪她,免得她被兄长或别的男子纠缠。
此刻,空中炸起烟花巨响,人声鼎沸,但他只听见她低声软语。
四周光华四射,异彩纷呈,月华、春花、灯影落入他的目,但最亮丽的,是她澄明的眼眸。
当她抵触渐消,唇边清浅笑意愈发欢欣,并在人潮拥挤时随手攥紧他的袖口……宋思锐有理由相信,无论她忆前尘或记今朝,他们终将成为彼此最亲近的人。
夜色深浓时,从夜市购置的干果、蜜饯、书册、草编等物,玩套圈游戏赢来的大批小玩具,在成衣铺中挑选的丝帕、夏衣……塞满马车。
林昀熹带着鲜花馨香、炸牛奶甜味,随宋思锐步行回晋王府。
待见牵马仆役气喘吁吁,她才惊觉近日体力大好,游玩一整日,居然无半分疲乏困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