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幕羽素来面上不会显山露水,此时他骨节嶙峋的修长玉手,却似乎在袖中慢慢笼紧。
半晌,宁帝低沉的声音响起。
卿如许,你可知罪?
这一问话,便是有意依法执律实施杖责了。
沈缂眼尾微微上挑,朝身旁的几位官员使了使眼色,亦从对方的眼眸中获得了同样的得志之色。
两边肃立的禁军已然备好了用于执行杖刑的板子,约五指宽,两寸厚,在这般威严的气氛下,瞧着着实瘆人。
卿如许默了默,睫毛轻颤,过会儿才低声道,臣知罪。
可宁帝却并未立刻着禁军上前,他沉默了会儿,又道,你本就有伤在身,这杖刑执行完,恐怕你也没命说话了。
宁帝是在陈述事实。
可,这有什么好陈述的呢?
沈缂转了转眼珠,从耷拉的眼皮底下朝殿上瞧了瞧,眉头却微微颦了起来。
宁帝接着道,.......如此,你还要继续弹劾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仇敌得势我苟苟
宁帝略一点头,道,那日你见着那逆子,他可说了什么?
林幕羽面色淡淡,道,禀陛下。臣当日领军前往,劝慰殿下回头是岸,但太子决然不肯,并以利为诱,欲策反臣,对臣言明官居宰相望王侯,大义大利情尽抛,此事何人又能休?。太子决绝,恐铁甲军拦不住太子,臣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强行阻拦。臣无能,未能保下太子性命,还请陛下责罚。
卿如许站在后列,听得林幕羽这番话,便冷哼一声,还引得站在她旁边的几名官员都不解地回头,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位女官似乎对马上要成为陛下跟前的大红人林幕羽有所不满啊。
卿如许当然不满。
现在承冕死了,他当日说了什么,自然是林幕羽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林幕羽这番话表面上是自请有罪,实则是在为自己开脱,那句承冕亲口所言的大义大利情尽抛,此事何人又能休,不只是说太子为了王位不惜弑父谋逆,也是在暗讽宁帝当初夺嫡时对兄弟手足不惜下狠手之事。宁帝听罢必然震怒,矛盾皆集中于太子身上,又岂会再追究林幕羽私自杀死太子之过呢?
果然,宁帝听罢,忿然作色,嘴唇发紫,眉间尽是凛凛龙威。
太子大逆不道,试图谋逆!若非朕早有准备,只怕此时他已经坐在这龙元殿中,等着你们跪拜新君了。
群臣立时集体跪地,埋头齐声道,陛下息怒!
宁帝调整了会儿气息,闭上了眼,过会儿涨紫的面色才又恢复如常,他睁开眼,将手中的折子往桌上一搁,道,集贤殿修撰屈才了。左相一生尽忠职守,也有一个好儿子。此次朕危难之际,左相父子皆救驾有功,当赏。左相林疏杳,封平成侯,赏黄金万两,白银五千两,赐宅邸。朕记得刑部目前尚有空缺,林幕羽,你以后便去刑部任侍郎一职吧。
刑部侍郎?这是让林幕羽去顶许朝阳的缺?
群臣中有人也反应过来许朝阳之死,此时便看向这个与许朝阳之死脱不开瓜葛的女官,带着些许不善。
宁帝宣完旨,前列的林疏杳也走出列来,同林幕羽一同谢恩。
皇恩浩荡,群臣也皆是咋舌。单这一下子,左相便得了封侯这天大的皇恩,林幕羽也从一个区区修撰,一跃成为刑部侍郎。
卿如许心中亦惊异不已,但她惊讶的是宁帝言林相救驾有功,甚至还直接给他封了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难道此次宁帝从永宁寺夜袭中逃脱,似乎都是左相提前通风报信的结果?
可林幕羽不是这次太子谋逆之事背后的黄雀么,难不成他做这么许多,不为了趁机替四皇子承玦夺天下,而就只是为了得个刑部侍郎的位子?
这父子俩,打的又是个什么算盘?
卿如许举眸望着殿中的俩人。这俩父子一前一后,站得有些远,面容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林相中庸平实,面容和善。若是没有当日在紫宁宫他突然出手救她,甚至还不惜亲手杀死一名禁军,卿如许也没发现他竟是一个深沉狠辣之人。
而林幕羽则是看着清疏淡泊,仿佛万事都不轻易放在心上,什么都看透也什么都看破一般。可他内心对自己追求的东西有多深的执念,又怎样的不择手段,她早就认识了。
如今再看这俩人,果然外表都不可信,骨子里还是父子,一样出人意料的难以捉摸,一样出人意料的心狠手辣。
待林疏杳与林幕羽谢恩过后,便有人又站了出来,道,陛下,既然永宁寺之事已然调查清楚,臣沈缂请奏审判大理寺少卿卿如许!卿如许先是涉嫌刺杀宛淑仪,后被押入刑部大牢后,于当夜越狱潜逃,并杀害了当时负责审讯的刑部侍郎许朝阳。还请陛下明察!
沈缂的声音高亢,在大殿中又掀起一卷波澜。
群臣纷纷回头看向列尾站着的卿如许。
林幕羽面色淡淡,却也随着众人看了一眼后方的卿如许。
然而宁帝听得沈缂请奏,却回头朝左列淡淡地看了一眼,那里站着刑部尚书窦樽。
窦樽神色有些慌张,连忙跨出一步出列朝宁帝作揖,他脸色瞬间又恢复如常,回头朝沈缂道,沈大人言重了。人是在我刑部提审没错,也确有一波黑衣人袭击了刑部,导致许朝阳意外身亡,可沈大人却是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哪来的什么......越狱潜逃、杀害官员......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