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呢?
他也会这般吗?
他会转头就再找到一个小娘子,一个年轻健康的小娘子,转头就忘了自己吗?
纵然很不想要他忘了自己,玉照还是慢吞吞,极为艰难的说出那句违心话。
“我死后,你把我忘了吧,就当我没来过这里。”
陛下还是没说话。
他总是这般静默冷言,仿佛一块捂不化的冰川,便是连自己死他都没有额外的表情。
他是个怪人,听说他是个恶魔,手里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他没有七情六欲,更不会生病,不会难过。
就连自己要死了,他还是这幅样子。
良久,久到玉照以为这人是哑巴,不会跟她说话时,听见他说:“也许吧。”
也许把你忘了。
玉照听了眉眼微变,只觉得心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她很想生气,可是连生气都没了力气。
她改变了主意,深深吸了两口气,想将已经虚弱难堪的胸肺多填充一点空气,好叫她说话不要那般断断续续。
她眼睫颤动,轻抬起手来,忽然好像又有了力气,连话都说的比往日更加清晰:“我忽然改变主意了,你可不准忘了我,我就去投胎转世去了,你等我十几年,我就来找你。要是叫我发现你有别人了......”
陛下忽的狠狠握住了她的手,他瘦削的手如同一道铁环一般,勒的她生疼。
他凝视着玉照的眼睛,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双臂一点点收紧,仿佛用力了些她会消失一般。
“那时候朕风烛残年,垂垂老矣,你这人只看重容貌,见到朕,只会是满心厌恶。”
玉照觉得所有情绪一并像她袭来,痛恨、惋惜、悲哀,为何老天爷不叫自己多活两年呢?
哪怕是这般饱受病痛折磨,每日泰半时间是在睡觉,其余时间也只能躺在床上,但只要陪在他身边,纵然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在自己眼前批奏折,晚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肩并着肩睡觉,玉照也是愿意的。
她甚至难受的想要咳出血来。
“不会的,你那么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哪怕是老了也好看的。你在原地站着等我就好,下回换我来追你,好不好?”玉照最会哄他了,她还想哄他多活些年。
人生酸甜苦辣百种滋味,他还正直壮年,总不能全浪费在自己一人身上。
玉照睁着眼睛望着皇帝,想将他的脸记到脑海里,如若真能投胎转世,一定要记得他的脸才好。
秋风吹进内殿,将外边儿的秋意也吹拂了进来,玉照忽然觉得身体轻了起来,所有的酸楚、痛苦、艰辛都离她而去。
她好多年没有这般舒服了,她像是重新拥有了一具健康的容光焕发的身体。
皇帝跪在床榻旁,这会儿却疯癫一般,抱着死去的尸体摇晃推搡了起来。
他嗓音沙哑的如同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睁开眼,再看看朕......再看看朕!”
“别走,别走.......”
哪怕一眼也好啊。
殿内银烛高晃,千余只香烛不停歇的燃烧,一群人在她灵堂前念着往生经,许多穿着法衣的道士在她灵堂前摆阵斋醮。
她不知死了几日,陛下还搂着她,第一个梦境时的那场淅淅沥沥温热的雨,原来是她的郎君在流泪啊。
原来陛下也会哭啊。
***
十一月初八,石板上结了一层霜,处处泛起冷意。
卯时一刻,天没放光,信安侯府却是一片灯火通明,烛光高照。
排排红烛足有臂粗,铺满信安侯府内外,满府地衣全连夜换成了红绸,铺彻至府外神武大道。
玉照被侍女带去隔间早早备好的兰汤中沐浴更衣。
八道香汤,九色澡豆,澡房中下人更是彻夜未眠,温着水,室内点燃熏香。
等主子一来,侍女手捧鲜花、澡衣、澡巾、伺候玉照沐浴。
外边儿天气冷,汤沐房中却是温暖如春,玉照浑身浸泡入温水中,轻轻闭上眼,倒是叫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平稳了不少。
等沐浴出来,穿上内衫,再着青纱中单。湿漉的鬓发被几十张棉帕擦拭干,立刻有女官们上前为她穿上深青色五彩翟纹。
五彩翟纹凤袍极为正式,只在受皇帝册封或祭祀典礼时服用。
今日帝后大婚,按照大齐祖制,帝后需先行前往皇陵圜丘处祭祀诸位祖宗,再行返禁庭内行大礼,方算礼成。
凤袍领、袖、裾都红色云龙纹样的镶缘,自从大婚日期择定,便有宫中制衣局的人来给玉照量衣,后经过整改,玉照穿着正好合身。
再将头发往后梳髻,两名女官小心翼翼捧着龙凤珠翠冠戴上,此冠有六翼坠于冠后,以金为底胚,镶嵌翠羽,红蓝宝,粉橙碧玺玛瑙,六翼之上更是缀满东珠南珠,足有两千颗,取尊贵福寿延绵之意。
耳坠东珠,腰饰深青蔽膝,另挂白玉双佩及玉绶环等饰物,下穿青袜青舄。
等绞面之时,房里又来了许多人。
晋王妃,老夫人,老太妃以及身后一连串女眷姗姗来迟。
“可行到哪儿了?”晋王妃问女官,今日她是特意来全程盯着的,若是出了差错得立刻报去宫里,钦天鉴那儿将吉时提前算好,一应都按吉时来,若是耽搁了吉时可算是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