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侍者甚至从沈彦之的背影里看出了几分颓废和苍凉,侍者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忙低下了头去。
从得知沈婵被抓,沈彦之就猜到会有眼前的局面了。
如果是楚承稷直接命人带走的沈婵,他或许还可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沈婵或许不知道为何会被抓。
可秦筝亲自去接的沈婵,显然他对安家所做的一切,秦筝都已知晓,并且告诉沈婵了。
他不怕在外人跟前卑劣、不折手段,毕竟那个清风朗月的沈世子,早在秦乡关一役的时候,就死了,苟活在这世间的,就是一个奸佞小人。
但那是他拼上性命也想护着的两人,唯二想让他们永远不要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的两人!
如今却都在楚成基跟前,目睹自己这卑鄙下作的样子。
“世……世子?”侍者见沈彦之迟迟没有出声,小心翼翼唤了他一声。
桌上的高脚烛台被人用力掷了过来,重重摔在地上,铜铸的烛台生生摔凹进去了一块,可见摔东西的人怒气之盛。
沈彦之眼底翻涌着骇人的血色,颈下的青筋都一条条凸了起来,歇斯底里吼道:“都滚出去!”
侍者和报信的守卫不敢再待在房内,连滚带爬退出房门。
房门合上的时候,沈彦之才失去所有支撑一般,颓废坐到了书案前的台阶上,痛苦捂住眼。
……
一盏茶后,沈彦之再次出现在坞城城楼上时,已经换了一身靛蓝色织锦长袍,头发用玉冠束得一丝不苟,远远看去,除了身形清瘦了些,依旧丰神俊朗。
安元青显然已和楚军统一了阵线,一见沈彦之出现在城楼上,立马大喝:“沈彦之!速速放了我妻小老母!”
被绑上城楼的安家家眷似乎也意识到她们有救了,有的在哭,有的在大声唤安元青。
沈彦之像是听不见这些声音,视线直直地落到了楚军阵前的那两名女子身上。
沈婵并未被绑起来,相反,贴身伺候她的两名婢子都还跟在她身后。
才下过一场秋雨,天气一下子凉了起来,沈婵穿着樱草色的折枝花纹襦裙,外罩一件鹅黄的毛绒大氅,露出巴掌大一张瘦削的小脸,见了他眼眶红通通的。
身形虽瘦弱,但的确是没被苛待的样子。
秦筝就站在沈婵边上,白裳红氅,眉眼清冷亦压不下那份绝色。
她自始至终都没朝城楼上看一眼,会出现在这里,似乎只是为了让沈婵在万军阵前,不太过孤立无援。
沈彦之远远看着她冷漠的容颜,将舌尖咬出淡淡的血腥味,才把所有的痛色都完美掩藏于眼底。
城楼下,刚从孟郡调回来的林尧正在马背上摩拳擦掌,计划一会儿怎么攻打坞城,忽觉一道视线暗沉沉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忙抬起头,发现是楚承稷在看自己,赶紧挺直了腰背,心说太子殿下好好的,突然用这么阴沉的眼神看自己作甚?
正努力正襟危坐,却发现城楼上那姓沈的,眼睛跟黏在太子妃身上了一样。
林尧福临心至,瞬间明白了楚承稷为什么突然看他。
林尧清了清嗓门,赶紧骂道:“姓沈的!你再不放了安将军家眷,别怪我们不客气!”
第120章 亡国第一百二十天(捉虫)……
沈彦之这才往林尧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不期然同楚承稷的视线对上。
男人之间的较量,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
沈彦之生平,头一回知道一败涂地是个什么滋味。
他哂笑道:“我胞妹身怀六甲,都还能被掳来这战场,不愧是太子殿下的作风。”
安元青当即就怒喝:“分明是你挟持我妻小老母在先……”
“阿兄,是我自愿前来的,没人胁迫我。”沈婵突然出声,她满眼痛惜看着城楼上的沈彦之,声泪俱下道:“阿兄今日之举,和当初李信和荣王拿我性命要挟于你,有何区别?阿兄不要再错下去了!”
安元青喝骂的声音都瞬间小了下去,城楼上下数万名将士的目光都落到了那身姿孱弱的女子身上。
秦筝也没料到沈婵会直接在两军阵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诧异地朝她看去,不意外地在沈婵脸上看到了一抹凄楚和决绝。
沈彦之嘴角的讥诮稍凝,他看着沈婵,黑漆漆的眸子显得有些空洞,缓慢吩咐部下:“开城门,放安元青家眷。”
身旁的副将犹豫了一瞬,一看沈彦之的脸色,又不敢提出异议,命人押着安元青的家眷下了城楼。
坞城城门大开,副将和几名陈军押着安元青家眷喊话:“我等放回安家家眷,尔等将沈嫔娘娘也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副将话落,几名将士就推着安家家眷上前,好不容易得救的安家家眷忙往安元青那边跑,安元青也红着眼忙上前相迎。
秦筝对沈婵道:“你随你兄长去吧。”
沈婵转过身,对着秦筝盈盈一拜,嘴角努力维持着笑意道:“今日一别,再同阿筝姐姐相见不知是何时了,且盼阿筝姐姐年年欢喜,长乐无忧。”
言罢,便由两个婢子扶着往坞城城门而去。
秦筝看着沈婵远去的背影,心中百味陈杂。
两方都已交换了“人质”,陈军那边的副将在沈家入了城后,就赶紧关上了城门,安元青也和妻小老母团聚,楚承稷却还没下令攻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