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暴雨稍歇,学生亲自视察过了淮河上游,初步做了之后的治水方案,请老师过目。”
“嗯,来,让我看看这些年有没有长进。”
被祁长廷称为老师的,正是徽晟帝钦点的江都郡守常岑。
常岑铺开图卷,手指沿着淮河自西向东,依次停在几个弯折较大的河口,正是此次涝灾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也是祁长廷特别做了批注的地方。
“不错,关键的位置都找对了,而且,你能注意到荟河湖,这很好。”常岑十分满意地点了下那个在淮南郡境内的湖泊。
“淮南六郡的涝灾是自古以来的痼疾,今年雨水稍微多了些,便发成这样,四成的原因在于修坝不利,剩下六成,却在芸河湖淤泥积压。”
祁长廷听到淤泥积压四字,眸光动了动,轻声道:“可清淤耗费的人力财力巨大,耗时也甚久,陛下那边……”
常岑回头,发现祁长廷还站着,招手让他坐。
两人之间就像是民间的普通师生,谨遵天地君亲师,半分帝王家的高高在上都没有,而这也是当初常岑对祁长廷最满意的一点。
“车到山前必有路,”常岑掸了掸官袍,偏头叮嘱道:“陛下既然派我来,便是信任我,尽所能不藏私,方是不负皇恩浩荡。”
常岑被压在工部侍郎的位置上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有机会一展抱负,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会想起他,但也十分激动,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学生今日的少言寡语。
皇恩浩荡?
少年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冰冷,也只有他的老师会这么觉得了。
*
轻车简从但又不失威严的官差队伍重新启程,大约两个时辰后便从北门入了江都。
高耸的城门上挂着“江都”黑底金字的牌匾,城门外两里地全部清场。
常岑难得没有对这种“铺张浪费”,据说江都这些日子不太平,此前来赈灾的两位皇子都遭到了匪徒截杀。
不过入了城便是大不一样了。
属于南部沿海的繁华喧闹在一墙之隔展露无遗,来来往往的商队、车马,路旁鳞次栉比的各色商铺、酒楼,不一而足。
郡守府位于江都城的正中心,最近的坊市中有一家名为元盛的酒楼,是江都城中唯一的三层酒楼,也是从城北到达郡守府的必经之路。
此时,这家酒楼的三层雅间已经被全部订下。
白桥靠在最边上的一间雅间窗边,看着那队有兵士护送的队伍通过楼下的街道,盘算着反派如今的凄惨处境,唇角挑起得意的笑。
少年今日依旧是那一身淡蓝色长袍,与新任江都郡守骑马并行,谈笑间腰背挺直,折扇轻晃,翩翩浊世佳公子,皎如玉树临风前。
白桥此时此刻只想让那位江都郡守原地消失,换成女主叶浣,让她近距离观赏一下cp游江都时的盛景,圆上她当初错过名场面的遗憾。
殊不知,被她嫌弃的江都郡守,以及那身象征着四品大员的绯红官袍,正在隔壁雅间几人眼里烧得滚烫。
白家老爷盯着那人,下巴都要合不上了。
他猜到这位齐徵齐公子是官家子弟,但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同堂堂四品郡守大人并骑而行,谈笑风生。
这是什么概念?!
严家当初低眉顺眼、奇珍异宝地哄了数年,才同前任江都郡守搞上三四分的关系,而如今,现任江都郡守身边的红人要娶他白家的姑娘!
白益丰心中狂喜,满脑子都是白桥的婚事,而白卿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处,只是反应正相反。
她的手指紧紧绞住了手帕,面色惨白。
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
到江都的第一日,常岑需要同郡丞交接一下各项事务,祁长廷一直陪同到夜幕降临,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虽然常岑来了,他还是没有歇在府衙,告辞后回了之前的客栈。
何成跟在祁长廷身后。
他总觉得他家殿下今日见了常岑后情绪就不太对,但却不知缘由。
月光偶尔透过层叠的乌云,打在少年身上,兑成薄薄的光圈,萧瑟异常。
何成抿了下唇,进屋时落后一步,从下属手中接过一张纸条,看过后故意夸张地笑了出来。
“殿下,从东都传来的消息,大皇子前几日上书陛下,明里暗里告殿下的黑状,说常大人是您的老师,您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让常大人当上这江都郡守的。”
“哦?”祁长廷言语中听不出起伏,“那父皇怎么说?”
“陛下说,殿下温良恭俭,心系百姓,为人低调,断不会耍这样的阴招。”何成呈上纸条,感叹道:“殿下这么些年韬光养晦,卓有成效。”
祁长廷整理折扇的右手一顿,没接话,也没接纸条,微微垂眸看不清神色。
“温良恭俭?”少年突然抬手捂住了脸,低低的笑声从掌中溢出来。
何成笑容僵住,讷讷闭上了嘴。
空荡荡的房间里,唯一的蜡烛被夜风吹着晃荡了两下后,噗一声熄灭。
黑夜中,少年仰首靠坐在桌边,轮廓孤寂而疏离。
温良恭俭,心系百姓。
七年前,那人死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这么评价祁景闵的?
再后来,母妃死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这么评价皇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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