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陈玉凤马上要走,不该置好被褥的,但婆婆是云南人,总说陆良产的的蚕丝被盖着舒服,她原来有一床,是自老家背来的,给公公赌输后偷出去卖掉了,为那事儿,婆婆哭过好久。
要不就买两床,等她走了,婆婆一床娘家妈一床,让她们睡得舒服点儿?
“给我两床。”她说。
小丁热情备至,跳凳子给陈玉凤拿被窝,手一顿:“不巧,只剩一床了,要不你今儿先拿一床,明天我去县城拨来了新的,再给你一床。”
“行。”陈玉凤爽快得说。
正好这时齐彩铃家爹进了供销社,要买烟,他居然穿了身绿军装,小丁顿时一惊:“齐大叔,您这把年纪居然给政府招安,参军了?”
“啥呀,我闺女给我买的,好看吧。”齐大叔骄傲的说。
“好看,咱小凤儿瞧着你,眼睛都直了。”小丁说。
齐大叔嘿嘿一笑:“别说她了,今天咱全镇的妇女看我,眼晴都是直的。”
可不,这绿军装是前几天齐彩铃去相亲时给齐大叔买的,今儿早晨他迫不及待的穿上,刚才一帮妇女们伸长了脖子,看着小路上一道绿色的身影越走越近,见他脸上全是褶子,还胡子拉茬的,是个形容佝偻的老头。
齐彩铃顿时噗嗤一笑,说:“这是韩超吗,弯腰驼背的,这是个老头呀。”
不但老,还佝腰偻背得呢,比张松涛窝囊不知多少倍。
所有人都屏息,心说战场真不是人呆的,韩超如今不过26岁,咋就成了个老头模样了。
可等他走近,孙大婶拍了齐彩铃一把:“彩铃,那老头子怕不是你爹”
齐彩铃定晴一看,衣着松松垮垮还有个酒糟鼻,还真是她爹。
却原来,她准备要嫁给张松涛,但她爹不给户口本,她于是在县城买了套绿军装哄老爹,她爹也真是的,不知道在箱底压几天,今天就穿出来了。
正好这时一个身材笔挺,疾步如风,容光面嫩的男人从大路走了来,帽檐压的低,看不清他的脸,忽而他一抬头,一帮妇女心顿时咯蹬一声。
那是一张格外好看的侧面,给夕阳照着,隆阔中透着一股隐隐的肃杀。
“这就是韩超吗?”齐彩铃喃喃一声念叨,说。
孙大婶定晴一看,巴掌一拍:“真是韩超,但他咋变成这样了?”
那脸,细看还是小时候的韩超,骨骼没变,但个头高了,身材结实了,曾经瘦骨嶙峋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关键是皮肤白,特别白。
他不是上战场打仗了嘛,怎么瞧着比他小时候还白?
孙大婶顿时满心欢喜,回头对齐彩铃说:“彩铃,你相的那个军官,要也是咱们韩超这样儿的,婶子支持你嫁,部队是个好地方,看看曾经那一脸青,丧门神似的韩超,如今变成啥样了?”
简单的文字怎能描摹。
韩超的眉眼,周身气质,那种冷竣感,全然不是用文字能描述出来的。
这个栩栩如生的世界,再不是齐彩铃笔下那个纸片世界了,在见到张松涛时,齐彩铃还没那种感觉,可在此刻,她终于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齐彩铃活了两世,刚刚因为拥有了儿子而欣喜雀跃,可在看到韩超的那一刻,她心中涌起了无比的酸涩,对陈玉凤,也充盈着满满的醋意。
这个男人,好看到无法用文字去描摹。
不过算了,即使男人再好看,将来再如何要居高位,在这个年代,生了两个女儿,出身农村的陈玉凤的人生,注定充满不如意,和被人瞧不起。
她还是老老实实去养儿子,当后娘吧。
那才是她的辉煌人生。
……
离家六年,陈玉凤的院子是韩超走后才起的,是新家,他不认识。
他只记得这片儿当初是块菜地,因庭前屋后花草生的好,便往篱笆院里瞥了一眼,见有个皮肤雪白的小女孩正在水井旁洗碗,因那小女孩好生可爱,他停脚看了几眼,才迈步往后走了。
韩峰正好迎上弟弟,乍一看也没认出来,直到韩超喊了声哥,也给惊了:“是你,你咋……”这真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咋细皮嫩面的,像个小白脸?
韩超迎面一声冷问:“妈的眼睛真瞎了?”
曾经的韩超是个闷性子,镇上人称他是咬狗不叫,因为他向来不吭声,但要看谁不顺眼,闷哼哼的轮拳头,上板砖,十四五岁时一个人就能单挑七八个混混,使得韩峰从小就怕这个弟弟。
本以为他从战场上回来,应该又累又疲,不成人样的。
可这一看,他非但整个人挺拔精神,而且两只眼睛明光熠熠,韩峰不由的,双腿抖起了糠。
他说:“前段时间妈突然瞎了,开始还隐隐约约能瞧见点儿,后来彻底失明,啥也瞧不见了。县医院,北京的大医院我都去过,查不出病因来。”
“我去看看。”韩超说着,长腿阔步,进了大房的院子。
这才是他的家。
他从小在这儿长大,挨打,在这院里跪,也是在这院里跟陈玉凤圆的房。
苏红正在骂儿子,只觉得身后一寒,转头一看,顿时咧开嘴笑:“这竟是老二……”
穿着军装的男人跟她擦肩而过,进了屋,独留苏红的笑还僵在脸上。
不过前后脚,看罢热闹的孙大婶迎面碰上陈玉凤,忙说:“你男人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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