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黑色,即便已过太阳升起的时辰,幸州的天都是黑的。
盘桓于穹苍的龙云并未完全消散,滚动的云层中时不时有蓝紫色的电光闪过,每一次低沉的轰隆声,都将成为经历过这一切人的噩梦。
宋渊终于找到了谢屿川。
他的衣服上满是鲜血与泥土,被骤雨淋了一夜,背上负伤,漆黑的发丝湿漉漉地盖住了半边身躯与脸庞。
他在雨里待了太长时间,以至于被那些从山上冲下的黑色泥石掩盖了手脚,苍白的身躯被水泡得泛青,竟像是死了许久,连呼吸都不能察觉。
宋渊连忙跑过去,他将谢屿川从泥泞不堪的地上拉起,触手所及像是一块冰,这块冰便是此次大难不死,也耗损太多真元,能否醒来也是未知。
宋渊将他背在背上,连忙往妖界而去。
妖界受月神庇护,极寒之林更适合妖族修身养性,银狼一族本就是月神后裔,只要回到那里,谢屿川还有一线生机。
什么统一两界,什么为当年妖王报仇,如今这些与摆在面前的难题而言统统不再重要。
谢屿川若死,银狼便绝后了,妖族也将易主。
宋渊是宋氏子孙,誓死保卫狼王,他不会让谢屿川死。
将谢屿川背上背的那一瞬,宋渊才看见他纤细的手臂坠下,半松的手心里还有一抹亮眼的金色,仔细去看,便能看出那是洛银的金钗。
谢屿川无力抓住金钗,在他意识消失之前,恐怕也怕这金钗会被雨水冲走,故而他紧紧地握着,将那金钗锋利的边角深深地扎进了手心的肉里,金钗穿过手骨,这才留了下来。
宋渊一怔,脚步短暂地停顿,眼神也在诸恶池上一扫而过。
池面上没有大殿的丝毫痕迹,碎了一地的灵力早就化成粉末,谢屿川命人打造的金笼唯留一点儿破败的残躯,其余这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洛银。
了无生气。
他不敢去想昨夜重明山谷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洛银的计划失败了。
宋渊离开重明山谷前,对那些从妖界匆匆赶来的兽族首领道:“寻回无言、无蝎,妖族撤军,离开人界。”
“是!”
他无暇顾及其他人,也想不到明瑕究竟是如何从暗溪中出来的,更不知方才将他手腕上灵石镣铐去除的明瑕此刻去了何处。
宋渊背着谢屿川,像是在背一张随时能被风吹走的纸。
便是回到了极寒之林,养好了这具身体,生死如何,还看他自身的意志。
第99章 九十九 谢屿川:将成噩梦。……
那是不可触底的旋涡。
是睁眼闭眼也无法区分的黑暗。
谢屿川感觉到自己一直在下坠、下坠, 像是坠入一个永无止尽的深渊,而他就在这深渊中,不得挣扎, 不能解脱。
他看到了许多不好的画面, 那些纷乱的场景似真似假, 像是烈火灼心般让他痛苦万分, 画面从模糊变得清晰,那火光中孱弱的身影, 成了谢屿川不敢去看的噩梦。
另一个,比沉入黑暗,没有声音,没有边界还要可怕的噩梦。
那是他此生经历过最痛苦的一刻, 比挖心还要难受。
他看见了被火光笼罩的金笼,看见了金笼里,缩成一团的身影。
她在暴雨中瑟瑟发抖, 承受着不断落下的雷霆, 披散的长发湿淋淋地包裹着身体,大火与雨水排斥产生的烟雾中, 仅有一双直直朝他望来的眼睛让他能感受到自己还在活着。
谢屿川曾看见那双眼无数次, 他伸出手,想去描摹那双眼的轮廓,想碰一碰她被雨水打湿的、颤抖的睫毛,可他动作的每一寸, 都牵扯着四肢百骸里衍生的痛苦,生不如死。
“姐姐。”
“洛银。”
谢屿川对着那道身影喊了无数遍,可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洛银的声音, 直至龙云之下,最后一道通天光柱落在她的脊背上,那双眼睛从他的眼前消失了,连带着那个人也一并消失了。
此后世间再无洛银。
谢屿川只觉得胸腔一阵钝痛,若能呕血,他必吐了满襟满身,可他的身体仍在下坠,他触摸不到风,触摸不到雨,触摸不到任何可以让他停下来的实物。
——是你杀了她。
谢屿川猛然睁眼,他什么也看不到,却能听到那个声音,和他的声线一模一样,说出来的话却能诛心。
“不是我!我没有杀她,我从未想过杀她!”
谢屿川连伤她都舍不得,遑论杀她。
——是你攻入了人界。
“我只是想吓唬她,我想逼她出面,让她主动来找我!主动……与我求和。”
他只是有一点点私心,也不敢将私心做大,不敢伤一条人命,他只是无计可施了。
——是你锁住了她。
“我想让她留在我身边,我不想离开她。”
——也是你,设下了诛仙阵。
“不是、不是我!是墨安,这一切都是墨安做的!”
——若这世间无你,墨安何能成事?
谢屿川反抗的声音哑住,他像是被人对准心口捅了一剑,刺在了最软的要害处。
其实他的心里也一直是这样想的,他也觉得这一切都错在于他,若他一开始没有行差踏错,若他从最早察觉到自己身体不受控时便与洛银说,或许这一切都能避免,或许也不会害得洛银被困诛仙阵,落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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