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却吃得一脸满足。
他们一边吃,一边交流,有人讨论学习法语的成果,有人分享读书心得,有人聊着卢梭、孟德斯鸠。
丁勇拼命咽下一大口鹰嘴豆炖肉:“等我在法国学成回国,一定要让我们村的人每个月都能吃上一回肉!”
刘嘉笑着从楼梯口走过来:“胆子再大一点,为什么不是每天吃呢?”
丁勇咧嘴一笑:“嗐,说每个月都吃上才能表现出诚意,每天都吃,那不成吹牛了吗?也就彭举他们家以前能每天都吃上,是吧,彭举?”
彭举安安静静地抱着碗坐在角落里,突然被点名,他抬起头,抿着嘴,声音很轻:“不知道,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家里就不行了,我也很少吃肉。”
一旁有人摇头:“啧啧,原来是白担了个少爷的虚名。你家清朝是当官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呐,那么厚的家底,怎么就败了呢,肯定是你爷爷你爸爸不学好,赌博、嫖-妓、抽大烟,把家产都败光了。”
“不是的!”彭举忽然站起来,红着眼圈,情绪异常激动。
“我家先祖一直都是好官!每次离任,都有万民伞!
我太爷爷跟着左宗棠收复新疆,死在战场。
张之洞说要洋务运动,我爷爷就出钱捐办军工厂,没有赚过一分钱的昧心钱!
军工厂出事故,主管军机大臣把责任全扣在我爷爷头上!不仅没有抚恤,还抄了我家!”
一气说完,彭举已经哽咽不成声,无力地坐下,把头埋在胳膊里,身体微微抖动。
餐厅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应该怎么办。
始作俑者凑过去,结结巴巴:“我,我就随便那么说说,是开玩笑,你怎么就生气了呢,大方点嘛。”
刘嘉听得直皱眉,这是什么糟糕的完蛋玩意儿。
她开口:“你连什么叫尊重都不懂,开玩笑是听声的人觉得好笑才是玩笑,不然你就是拿他寻开心,还不赶紧道歉。”
“至于嘛,我就开个玩笑,这么脆弱,还是别出来了。”那人嘀嘀咕咕。
刘嘉的耐心用尽:“你这腿短脸长的都出来,他为什么不能出来?”
那人的脸确实比一般人长一些,当即跳起来:“你骂谁!”
刘嘉摊手:“我不是骂你呀,只是开个玩笑,这么脆弱,还是别出来了。”
那人握紧拳头,瞪着刘嘉,眼睛里像要喷出火。
此前刘嘉帮学生们安排餐食的时候,他们都以为刘嘉是那种特别纯善、温柔的人,就像戏里那些在后花园赠金给书生的那种大小姐。
谁知,她一张嘴,性如霹雳势如烈火,与温婉的外表完全是两个人。
一旁的女生很紧张,担心刘嘉挨打,有几个男生过去拉住那人的胳膊:“算了算了。”
刘嘉并不打算息事宁人:
“你这么坚强,想来是不用吃饭的,喏,这一顿,我也不找你要钱了,算送给你的。我马上就通知船务,以后你的这份,他们就不用供了,到马赛还有三十多天,相信你一定可以靠坚强的意志渡过难关。”
那人才想起来,自己能吃上这顿丰盛的饭食,是刘嘉借给他们钱,让船方额外提供的。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何况三十多天不吃。
那人的气势顿时消解于无形,面对没饭吃的未来,那人想服软,又搁不下面子,扭扭捏捏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周围其他人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刚才他说彭举家里的那些话,确实很伤人,实在不应该。
“你确实做错了,应该道歉。”
“就是,彭举从来没有耍过少爷脾气,就你总提。”
不知是内心良心不安,还是同行者的眼神,亦或是三十多天可能没有饭吃的悲剧,他走向彭举,轻声说:“对不起。”
“道歉的声音,不能比你刚才嘲笑他的声音小吧。”刘嘉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那人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对不起,我不该乱讲话,以后不会这样了。”
彭举被吓了一跳,抬起头,又结巴了起来:“没,没关系,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有“我”出一个所以然。
“行啦,你一定是没吃饱,才想不出来要说什么。”刘嘉轻笑,过去看彭举,他的饭还没吃完,已经凉透了,结了一层白色油脂。
“哟,菜不能吃了,会拉肚子,走,带你去吃好吃的。”刘嘉笑着让他跟自己走。
路上,彭举还是有些蔫蔫的。
“怎么,怕他报复你?放心,他要是敢,我就不让他吃饭!”刘嘉笑道。
彭举低声:“我,唉,其实他这样也是有原因的,我听说,他家的粮食被县太爷强征了军粮,他妹妹饿死了,所以,他就讨厌所有做官的人。”
刘嘉偏过头看着他:“你是修道的,还是修佛的?”
“啊?”彭举不知何意。
“要是修佛呢,把你扔到火堆里,肯定能烧出一大把舍利子。要是修道呢,雷雨天你就去树底下避雨,被雷劈一下,立马飞升。”刘嘉摇头。
彭举还是不明白。
刘嘉笑道:“你太善良了,有苦衷不等于可以随便对任何人发泄自己的不满,难道他被人抢劫了,就可以转头去抢别人?冤有头,债有主,他有本事就去砍了这个县太爷,本事再大一点,就改变这个世界。欺负你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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