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霜皱了皱眉:“不好。虽然父亲已经平冤,但人人都知道我曾在教坊司待过,又有陈子固……现在也就是有你撑腰,才不敢对我如何,你若走了,我可怎么办呢?”
说得也有道理。戚卓容不禁有些愧疚:“连累你了。”
“督主别说这样的话,若不是督主,只怕我这辈子都翻不了身。”履霜笑道,“这京城里也没什么好的,尽是一些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我都看厌了!等你定了地方,我就变卖了那些田宅,投奔你去。”
“不着急,还早得很呢。”
戚卓容留在东厂里又处理了一会儿事务,快傍晚时才返回宫中。
小皇帝恹恹地坐在桌前,拿着折子看。
见是她进来,并没有个好脸色:“你来作甚。”
“臣来探望陛下。”戚卓容说着,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陛下还在病重,既然劳累,就该歇着。”
“朕不敢歇。”小皇帝道,“这朝野变动,少不得有人升降,朕都得一一过目。对了,你那块东缉事厂的牌匾,明日便挂上去罢。”
“可以挂了?”
小皇帝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刚结束一番动荡,现在挂上去,无人再敢置喙。也是时候敲打一下寒门了,朕一向宽待他们,此刻却有少数一些人昏了头,真以为自己要飞黄腾达了。朕若再不约束一下他们,假以时日,他们又得变成新的世家。”
“臣明白了,明日便安排下去。”
君臣对话结束,两厢沉默。
半晌,小皇帝道:“司徒马有没有来跟你说,他不愿当这个督主?”
“说了。”戚卓容说,“确实是有些为难他的性子,但目前没有更好的人选。”
“是了,你们都为难。”小皇帝颔首,“都不愿意接这个摊子,都要把事情丢给朕一个人来做。”
“陛下……”
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小皇帝八岁认识她,中间分别三年有余,却依然能如此看重她,让她很是感念。但她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宫中,小皇帝也终究有一天不再会依赖她,既然她迟早要走,还不如走得早一些,免得拖拖延延,夜长梦多。
“出去罢。”小皇帝说,“朕累了。”
戚卓容弯了弯腰,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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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了新的一年。过去的大半年中,戚卓容以雷霆手段,快速壮大并巩固了东厂势力,专门刺探察听京中各大部门、各级官员、各户侯爵不公不法及风闻之事。有几个寒门出身的官员半夜聚在私宅里嘀嘀咕咕,不曾想东厂的探子连这种地方都会偷听,当即吓得如鹌鹑一般,还没来得及密谋出什么,就已经全盘崩溃了。许多京中百姓都目睹过东厂当街抓人,被那凶恶的架势吓得两股战战,以致于民间吓唬小孩子都从“再不听话,妖怪就要来吃掉你了”变成了“东厂就要来抓你了”。
第二年,戚卓容和司徒马彼此拉扯,终于勉强达成了一个平衡,将东厂运转了下去。东厂内部嗅觉灵敏的人或许察觉出了点什么,但也不敢确定,而在外人看来,戚卓容依旧是那个风风光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东厂督主。
转眼又到了常泰七年春,南方发生洪涝,朝廷拨了一笔赈灾款下去,却被辛苦上京的老百姓告发,说层层盘剥下去,到他们手里不过几碗米粮。小皇帝——或许也不能叫小皇帝了,皇帝大怒,下旨彻查,这一查便又是花去了不少的时间。按原本的计划,皇帝是要外派戚卓容出去,给新建的行宫督工,让戚卓容趁机退隐,但被贪污赈灾款之事一耽搁,直到夏初了她还没能走成。
原因无他,赈灾款一案虽已结案,但东厂在查案的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又发现了另一桩可疑的案子。南方受灾最严重的包括曲靖府、顺宁府等地,其中有一小县名曰荷东县,县令竟然不知所踪,无人赈灾,全靠百姓互相帮扶。本以为是县令在洪涝中失踪,结果私下一查才知,这县令竟然已经失踪了整整一年,过去的一年里,荷东县根本就没有县令处理政事!全靠几个师爷合计撰写文书,糊弄上级。
此事没有声张,被东厂暗中呈交给了皇帝。皇帝拧眉思索片刻,召来了戚卓容。
“荷东县令的事,你怎么看?”
“据臣所知,荷东隶属于顺宁府,顺宁物产丰饶,多矿山,尤其是荷东,地域虽小,却出彩矿,色泽殊丽,质地坚硬,既可做赏玩之物,又可有武器之效,因此很是贵重。”虽然她卸任在即,但该做的事还是一件不落地做了,“采矿业在顺宁早已有之,现在顺宁的矿使名叫孙堂,是多年前刘钧亲自指派,在顺宁已待了六七年。听说他从京城去到顺宁后,起初谨小慎微,后来发觉天高皇帝远,行事愈发大胆起来。不仅插手地方事务,还与本地官员发生激烈矛盾。臣以为,这荷东县令的失踪,或许就与他有关。”
她还有些细节没说,但相信皇帝心里有数。听说这孙堂在顺宁大规模强行开矿,随意抓取壮丁,导致死伤不计其数,而他则借开矿之名中饱私囊,放任手下为非作歹,令百姓苦不堪言。许多本地官员也对此极为不满,但上书揭发不成,反遭孙堂同党报复,停俸削官都是小事,这荷东县令,说不定就是栽在了这上面。
“天高皇帝远。”皇帝咀嚼着这个词,蓦地冷笑起来,“朕远居皇城,又没长千里眼顺风耳,自然不知道他们都干些什么勾当。是朕疏忽了,光顾着整顿京城,竟忘了刘钧京中的党羽虽早已被铲除,却还有外放的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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