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穿着一身青衫的沈秋辞站在桶前用帕子接了水来擦手。
咚咚声断断续续。
如馆娃廊下,乐府堂里,阵阵声远。
几文一大碗的鱼汤算不上醇厚,胜在鱼鲜,馎饦是杂面所制,也无砂砾,与汤里杂鱼一同热热下肚,吃得五内妥帖。
雨大了又小,稀稀天光从西边照下。
一行人终于要继续上路。
恰好一群挑夫从店前路过,与牵着马的汉子们打了个照面。
带头的挑夫见他们都有行囊,以为他们是商队,连忙陪笑着问:“您这可有要上船的生意?下着雨,我们只求赚个晚上的柴钱。”
“我们不是商队。”汉子摆手就要翻身上马。
刹那间寒光一闪,一柄刀砍向汉子的腰眼。
一点流星落下,比寒光更快。
等众人回过神,只见银光宝剑牢牢钉在了带头挑夫的喉间。
挑夫脸上的笑还没散。
手中执剑的女子未戴斗笠,发间渐渐落了雨珠,似有一头珠翠映衬她明眸淡唇。
未拿剑的那只手上则锁着镣铐,另一头锁了一眼罩轻帛的玉郎君。
“是不留行的乌鸦。”
女子笑着说。
在她眼前,乱刀已经撕裂雨幕。
第254章 蹈火 “沈郎君,你还活着,我真觉欢喜……
单手回剑,林昇身如横桥踢飞两把袭来的钢刀,再一回身,镣锁一响她竟只借镣锁一点力就旋身而起,手中宝剑冷光飞荡。
每一剑都比牛毛似的雨滴还轻,剑剑击中旁人要害,百刀袭来一刃开,碎风不及追剑来。
昔年名震天下的林大家剑雨旋身水泼不入,她去之后无人敢再在剑术上自称大家。
也有传闻,定远军中有一副将承林大家之衣钵,却是将剑只做杀人利器,快却不美。
林氏的剑自然是要美的,曲化勾折,人剑一身,譬如此瞬。
简陋窝棚,袅袅炊烟,湿了地的雨,被惊动的马,身后浩浩江水,今日因这一剑而镀上了霜色。
霜色渐退,才是血色。
拧紧的铁链又松开,重回二尺长短,林昇落回地上,剑在她手中一转,已经到了她身后挡住了一支冷箭。
“有人走漏消息,传信鄂州营,易将军,劳你和兄弟断后。”
“好,你尽管走!”易笙紧握手中凤嘴大刀,一跃上马,砍人头如切菜:“兄弟们,让这些不长眼的看看咱们多云寨刀阵的厉害!”
“嚯!”
十数把大刀齐亮,杀气腾腾。
这边,林昇拉住沈秋辞急退几步听见有人大喊“杀马”,她循声去剑,将一人喉口挑开一道血口,剑仍回身前,仿佛从未出去过。
只有雨曾被截断过。
砍断马绳,林昇抓住沈秋辞的腰,一托一跃,两人仿佛飞似的坐到了马上。
作挑夫打扮的敌人连忙来追,却见那马并未急急离去,而是冲向他们,就在他们退避的瞬间,两个弩手暴露人前,被一剑夺去了性命。
林昇的这“退”,着实退得游刃有余,竟是瞬息间夺了七八人性命。
一黑一青两道人影骑着枣红大马渐渐隐入雨雾之中。
易笙偷空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口中一阵呼哨。
“咔。”
山壁上有湿润的脆响声。
“退!”易笙大喝,带着手下十几人后撤了几步。
行刺之人以为他们也要逃走,连忙举刀追上,却被一支箭射穿了肩膀。
“咄!”
那人抬头,瞳光大震。
山壁上冷光隐隐,练成一线。
是定远军承影部的弩兵。
也不知是何时在这江边凉雨中埋伏下的,又埋伏了多久。
……
林昇带着沈秋辞一路拐进林间,过鄂州大营而不入,沈秋辞隐隐有所察,就听见她还笑:
“我如今被卸职,身上只有一个送信的差事,入了大营还得被盘问,说不得还得往荆州核查我身份,日子耽误了,你也可能多受委屈,不如咱们早些往金陵去。”
沈秋辞手中一温,是林昇将缰绳放在了他的手心。
“这马是老马了,你只管别让它太快在这道上就无碍。”
林昇的手总是温热的,指尖从他的手背上划过,沈秋辞的耳中的雨声瞬间凝滞。
“别担心。”林昇是这般说的。
下一刻,她马鞭长甩,人腾空而起,稳稳站在了湿潮的树杈上。
身后是骑马远去的沈秋辞。
面前是追杀而来的不留行。
乌鸦?枭?鹫?又或是虎鹰?
没有鸟会比她的剑更快。
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落在树杈上时,树杈又空了,仿佛这水从来只是未停留过的雨。
沈秋辞的手松松抓着缰绳,凝神听着身后的动静,刀剑拼接声像是崩断的霜花,惨叫声里浸透了血,让人越来越冷的雨似乎也成了无所躲避的剑式。
“祖父,林少侠是什么样子?”
“哈,‘银鞍照白马,踏飒如流星’,‘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李太白此句恰似为她量身所写。”
“这种模样又哪里是游侠儿?分明又是哪个国主的走狗。”
“哈哈哈哈,林小郎君一拔剑就从《侠客行》《白马篇》去了《野田黄雀行》,“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她这一剑,只为不平而出,公侯王爵千万金,换不来她一剑救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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