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回想起什么场面了,嘴角悄悄翘起,过来拉我的手,却被我敏捷地避开。
我恶狠狠道:“我封笔了!笔名被我扔曲江里去了,谁允许你把我的诗传扬出去的啊,这下好了,全长安都知道我曾经立志要干翻朝廷,撕开国朝朽破的天了,啊!”
李斯焱这个文盲二百五对我却大加赞赏:“怎么了?朕觉得写得很好,读来气势磅礴,很是……”
我羞耻得冲上去捂他的嘴:“求你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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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后来以李斯焱向我赔礼道歉而告终,作为补偿,他把我婶子和小川叫进宫里,让我们团聚了一回,我才勉强原谅了他。
会面的日子安排在了一个大雪天里,紫宸殿一角开了一道小门,几个内侍引着两人进来,在雪地中踩下一串规规整整的脚印。
数月不见,婶子显得憔悴了许多,小川个头飞长,面上有了些少年老成的气度。
我问他书读得如何了,他说他不想再入朝,准备辞了太学,跟随着以前的老师云游四海,记录风土。
婶子默不作声,显是同意了的。
“可皇帝会同意你离开长安吗?”我抛出最要紧的问题。
“不会。”小川道:“陛下给咱们府上赐了个管家,并一干侍卫,不会轻易让我走了的。”
“再议吧。”我按着眉心:“我试着求一求他……或许还有转机。”
听到了我口中居然出现了求这样的字眼,婶子眼中泛起泪花,抬头望向窗外,雪色盈盈映上了她的瞳孔。
我不知该怎样安慰她,于是也和她一起看窗外的景色,可惜天公不作美,不过须臾之间,天色就暗沉了下来,窗外风号如哭,雪粒子纷纷扬扬打在屋檐上,发出细微的噪音。
“又下雪了。”我道:“今年的雪比往年大得多。”
“是啊,”小川也道:“各地频报雪灾,尤其是淮左,我有个同窗恰好祖宅在扬州,说是往年雪都不大,唯独今年遭了灾,庄稼伤得厉害,人也死伤了不少。”
我一怔:“竟那么严重?难怪皇帝这几日通宵达旦地工作,天天都忙到半夜才回来。”
回来后揽着我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接着起来上朝,一天只能与我说两三句话。
我刚想叹息一二,忽地想起了孟叙,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我怎么忘了,扬州不就在淮左吗!
我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我给孟叙去了信,算算也是月前的事了,可至今都没收到回信,莫非是孟叙遇了什么不测?“
小川也吃了一惊,犹豫道:“或许天寒地冻,传驿道路耽搁了呢?”
我扶着椅背缓缓坐下,骨子里的恐惧一点点往外渗透。
孟叙是因为我才被左迁至扬州,落得背井离乡,前途晦暗的下场,如果此番又将性命留在了江南,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此刻也顾不上什么避嫌了,潦草送走家人后,我慌慌张张地跑去了御书房,单刀直入地问道:“陛下,孟叙在扬州,一个月都没传来回信,他是不是被雪灾波及了?”
李斯焱面前堆着如山的表章,眼下两团长时间工作留下的暗青,正令一个中书省的舍人去传话。
见我突然前来,他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惊喜,可是听到了我说的话了之后,这丝惊喜之情迅速地隐去了。
那舍人对我行礼后尴尬地告退,我跑去李斯焱面前,急急忙忙接着道:“……孟叙人轴,性子良善,遇灾遇难时一定身先士卒,他……他可是真遇了什么不测吗?”
“你来找朕,就是为了问孟叙?”他搁下了笔,或许是因为失望,嘴角虽噙着笑,眼神却是冷冷的:“沈缨,你可当真是对他情深意重。”
“你不要把想得那么龌龊,”我抓住他的手臂,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他再怎么说也算是我的兄长,被发配江南也是受我的牵连,将心比心,你哥哥如果一直没有消息,你不会着急吗?”
李斯焱冷冷甩开我道:“朕当然不会,朕的兄长乃是朕亲手所杀。”
“可孟叙……是你的臣子啊!”我道:“忠心不二为国为民地辛劳那么多年,眼下没了消息,问一问总不是难事……”
他漠然而冷傲地捉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居高临下道:“孟叙不过一个无名小卒,朕哪有功夫去关心他的死活,他身为朝廷命官,雪再大也打不到他身上,即使真死了,也是他自己作死。”
“大灾后必有大乱,朕忙得很,没时间陪你玩寻人的游戏。”他放开了我,强压愤怒,指着门外让我出去:“江南已有乱党伙同灾民们冲击官府了,每天来的都是坏消息,扬州官员赈灾不力,统统死了也是活该。”
他说什么?统统死了也是活该?
我的心猛地凉了下来,呆呆望着他,好像从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我以为他是个好皇帝,对我虽坏一点,但总归心中有苍生,遇到好臣子懂得惜才,但我没有料到,他当真一点也不在乎手下人的死活。
我们这些臣子对他来说是什么?治国的工具吗?不好用就活该被扔掉?
“那你呢?”失望至极下,我反而静了下来:“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江左从未有过如此大的雪,是否是被你戕害过的纯臣的冤屈难伸,因此惹怒了司风雪的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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