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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门在其身后缓缓开启又缓缓闭阖,骏马、鞍鞯、将甲……至来者的身量容貌,皆渐次变得清晰起来。
    钟彦定睛看清,来不及去想秦一是如何料定的,便已急趋上前,行礼禀道:“将军!夫人一行已至营中……”
    叶增闻言,目光越过他向后方扫来。
    雾色中,秦一的面容看起来格外清冷平静。她与他四目相视,随后驱马徐行,至赤绝身前半丈方止。然后她将他自头到脚飞快扫视一番,脸上清冷之意稍解,却不言不语地望定他。
    叶增朝一旁挥了挥手,示意钟彦将前后士兵与秦一随行诸人都撤走。
    待不闻旁人余声,他才趋近她身旁,目光游弋于她不辨喜怒的面庞上,开口道:“抱歉。”
    这一声沉然有力,划开雾气冲入她耳内,逼得她不禁动了容色。
    当初义安城外二人远远一晤,他留下“等我回来”四字,便头亦不回地领军西进。而她迟迟未等到他兵回义安,却等来了他阵前重伤、军次临封、久而不愈的消息。且若非许闳暗下写信给齐凛求问良计,只怕她人至今犹将被蒙在鼓中。眼下的这一句抱歉,是歉疚于他负了二人之约,亦是愧心于他瞒她自己负伤之事。
    虽尚未亲眼看见他的伤势,可他此刻少倾不正的骑马姿势、较之先前更加瘦削的两颊、微现青紫之色的嘴唇,皆昭示着他此番伤势的确不可小视。且曲靖一役张茂战死,对他而言无异于损失一臂,而十数年的袍泽之谊早已溶入血髓,她全然能够想见他近日来是何等的心情。
    淳军南伐至今一年又二月,澜州三国聚兵锁河山前,久不退散,时时虎窥中州战局;南望阳关,虽有宛州三国合军拖滞均庭守关兵力,但谁又能保三国不会心生异念;淳军锋抵当阳谷之北,尚有帝都二十三卫陈于天启之前,而他不顾伤势、一意进战,正是不肯将淳王之信任与数万将兵之性命置于任何一丝风险之境中。
    秦一微不可闻地叹息,眼底终于浮起担忧不忍之色。
    静视他良久后,她说道:“张将军战死封侯,足可见王上欲以武事振国之心念。将卒们闻此,更当以报国为荣光,死战又有何惧。”她稍作停顿,语意蕴有难得一闻的恳求之情,“可若是仅有战死方能封侯,那么我却希望,你此生都不必得此荣宠。”
    雾气凝湿她的眼睫,亦令叶增眉目暗下去一层。
    他未语,仅上前靠近她些,伸手触抹她犹如挂了轻泪的眼角湿雾,再牵过她的手握紧,作为对她此言的回应。
    ·
    入夜后,秦一带着霍塘前去中军察视叶增伤情。
    饶是帐中光线昧暗,叶增在尽除衣甲后的肋下枪伤仍极触目惊心,当下便令霍塘大呼小叫起来。
    “这般重的伤,又拖了这般长的时间,”她极尽所能地想要表达出她有多么的惊讶,“竟然至今未死,真乃奇事异迹!”
    仿若瞧不见叶增朔青的脸色,她又伸指向那伤口色泽最深处猛地一戳,待闻叶增吃痛闷哼,又见内里渗出的新血乃是浅赭色,她便又叫道:“军中庸医真不堪用,倒是该早些叫我来呀!”
    叶增朝秦一看了一眼,硬生生地压下想要命亲兵将这个少女拖出帐外的念头,然而置于膝头上的双掌却忍不住握成了拳。
    “能治便治,勿要多言。”秦一素晓她的性子,不由在侧敦促道。
    霍塘经她轻斥,竟很听话地闭上了嘴。她将沾有叶增伤血的二指凑近眼前,细察色泽,又搁置鼻端轻嗅了嗅,清亮的眼中透出满满自信,复又道:“确是淬了毒的金创。其实这毒说来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毒——否则也真是活不到眼下了——只是初创之时伤口未经及时妥当处置,耽搁之后难免会腐骨蚀肉,这创伤便更加难以愈合,拖久了当能致人高热不止、危害性命。”
    她又看了看叶增伤处皮肉,笃定道:“料想将军当初北上曲靖时随军未带军医,以致被淬了毒的长枪刺伤却不自知,以为是一般的金创便草草包扎了事,过后虽经军医查验是毒伤,然军中医力有限,以为仅将那些毒腐烂肉割去,再敷些寻常解毒之药草,便能了事?”
    叶增闻她诸言竟与事实无一出入,心中略奇,脸色亦稍霁,点头道:“可有速治之法?”
    霍塘笑了笑,那笑中颇有些自得之意,“军中庸医对此固然束手无策,但这又岂能难得住我?”
    话毕,她自随身医箱中取出一些小瓶罐及一把薄刃细刀,将那刀先自火烛上燎过,凑近叶增身前,即要下手时又忽然想到什么,略有懊恼道:“哎呀,此番忘记带麻酒来了,将军只能忍一忍了。”
    不待叶增有所回应,她已飞速挥腕,在他伤口上下左右处各割开两个半指宽的细小创口,下手之厉绝,令秦一在侧睹之心惊。
    然后她又将瓶罐中的诸色粉末倒出来,于他伤口之上厚厚地抹敷数层,动作之快,几让人眼花缭乱。
    做完这些后,霍塘的神情又恢复为先前那个清纯而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她收拾了所有东西,对秦一眯着眼笑道:“夫人可替叶将军穿衣了。”
    待见秦一步上前去执起叶增左臂、昏暗的烛火亦为二人所遮挡,她便微微垂眼,不声不响地拎起医箱,退出中军帐外。
    夜里冷雾清散,有半牙弯月斜挂天角,垂洒下些许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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