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顺斋里,锦心等文从林睡熟了,来到外屋窗边坐着,婄云与绣巧双双立在她身侧。
西屋里的西洋钟表滴滴答答地响着,锦心侧耳听了半晌,忽然道:“阿娘出去有一会了吧?”
“是啊,有半个多时辰了。”婄云慢慢为她打着扇,绣巧有些揪心,“也不知怎样了,咱们林哥儿从前也没得罪过那秦嬷嬷啊,你们说会不会是……”
“谨言。”锦心语气平淡,“太太若要耍这些手段,何至如此拙劣。”
绣巧自知失言,忙左右瞧了瞧,见并无侍候人等才放下心。
锦心端着茶碗慢慢晃了晃,茶碗里澄澈的歇夏茶颜色轻而薄,入口茶香与花香萦绕在唇齿间,能叫人心绪平静。
便如锦心所言,若是文夫人有心用手段来算计庶子,那早年文从兴刚刚落下胎包她就该开始动手了,然后悄无声息潜移默化地,手段不至于拙劣浅显至此。
叫锦心不由多想的,是这其中,是否有秦嬷嬷的婆家插手。
文从林那个乳母是府内人事管家赵瑞的妹妹,而赵瑞娶的,正是秦老嬷嬷的女儿、如今秦姨娘的姊姊。
这两家子,说是同气连枝也不为过,如今赵家的媳妇做出这等事来……不由得人不去多想。
要知道,当下府内除了文夫人、徐姨娘膝下有男嗣,秦姨娘可还有一个文从业呢。
那孩子与文从兴同年,如今也会走会跳了,虽说看不出什么天资聪颖吧,但也绝不是愚笨孩子。
若是文老爷与文夫人有意叫文从兴也走仕途,那这文家偌大家业……交给谁呢?
锦心闭目出着神,婄云低声道:“姑娘,莫要多想了,多思耗神。”
她手中团扇扇柄里塞着的小香丸是她亲自调整方子调配出来的,原方是当年给政务繁忙时的锦心做宁神静心之用的,药效多于香料之用,如今调整了两位药材香料,香气更为清冽悠远了一些,效力也更为温和。
锦心嗅着熟悉的味道,心却还是静不下来,索性向后靠着静静出神,她近来总有心绪不宁气燥之时,许是养气功夫修炼得还不到家,还得多静静心。
徐姨娘回来时天色已有些晚了,她又被文老爷拉到了定颐堂,听了一场会审,秦嬷嬷将事情来去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最终的处理结果是秦嬷嬷、赵妈妈与她们男人都被打了板子发卖,赵瑞和秦老嬷嬷的二儿子被撸了职位打发到偏远庄子上去,一个守庄子一个种菜,他媳妇与秦家老二的媳妇也就是文从业身边的奶妈妈也是打了板子发卖。
秦老嬷嬷进内院里哭了一回,自言无颜再面对文老爷与徐姨娘,文老爷便选了金陵城郊的一处庄子,叫秦家老大过去做庄头,在那边奉养秦老嬷嬷终老。
这事情原是两位秦嬷嬷所起,文夫人身边的秦嬷嬷她意图为文从兴日后掌家扫清障碍,秦家老二的媳妇看着秦老嬷嬷当下的风光心有羡慕,想着文从兴日后八成要与文从翰一样走仕途,若是文从林没出息,那文家偌大的家业不就都是文从业的了吗?
于是暗暗撺掇秦嬷嬷,又与她沟通想法后“一拍即合”,秦二媳妇给秦嬷嬷出了主意,妯娌两个一合计,又拉着赵瑞家的也就是秦姨娘的姐姐入了伙,三人商量得天花乱坠,其实一个想的是小主子日后顺利当家,两个想的是做了未来当家人亲眷的风光,看似是一伙人,实则各怀鬼胎。
秦家老三也就是秦妈妈的男人和赵家老二也就是赵妈妈男人这俩人属于知情不报甚至提供便利,赵瑞和秦二有失察之罪,秦二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但与他媳妇撕扯时被露了点底,虽然无确实证据证明他知道,还是被打发到庄子上种菜了。
秦老嬷嬷做文老爷奶妈妈的时候两个小儿子还小,都养得娇惯,一个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哪里做过庄稼活,叫他去种菜,几乎算得上是要了他的大半条命了。
何况赵瑞满心里恨着他们秦家人,等到了庄子上,这郎舅之间可有得热闹看了。
秦老大和秦大娘倒是不知道他们的谋算,算是平白受了牵连,不过文老爷是叫他们去做庄头奉养秦老嬷嬷终老,自然也不会太过为难。
因为涉及到文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又是这等后宅阴私事,传出去恐惹出风言风语,成了偌大金陵城的笑柄,如今蕙心出嫁在即,文家经不起这个,故而并未送交官府,而是私下里悄悄处置。
这样一个群人就在文府中暗暗算计府里的哥儿,文夫人也有失察之罪,何况这里头挑事的人还是她身边的心腹嬷嬷,哪怕文老爷、徐姨娘相信她的清白,外面的人能够相信吗?
徐姨娘也在文老爷、文夫人甚至匆匆赶来的文从翰、蕙心等人的面前把话说明白了,“我以徐家列祖列宗、沁儿的身体和林哥儿起誓,我们母子绝没有觊觎文家家业之心,若真有觊觎家业之心,叫我徐家列祖列宗泉下入地狱不得安稳、我们母子三人皆不得好死!”
她话说得掷地有声,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看出她恼得很了,文老爷连忙道:“素若,素若你先别急,我们都信你,都信你。”
文夫人也忙道:“我自然是知道你的性子也信你的心的,你发这样毒的誓又是何苦来呢?”
“我要叫列位看看,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觊觎你们看作珍宝的那些东西,这偌大文家家业于我而言都不值一提。我只要我的一双儿女平安,儿子能有出息、女儿能够健康顺遂便胜过所有,我不求他们有滔天富贵,能金砖铺地湖底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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