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丝结龙凤,①镂彩织云霞。一寸同心缕,千年长命花。
可惜,那并非新婚之夜合两人青丝所编的同心结,而是他强令开棺后从她发髻上剪下来的。
后来年深月久,旧时记忆日渐模糊,他自欺欺人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们是结发夫妻,恩爱不移两情相悦。
她不幸早逝,他留在世上抚养儿女,替她守护社稷江山,等到有一天他老了,与她泉下相见时,可以问心无愧地问一句‘泱泱,我做得很好吧?’
所以,哪怕他权倾朝野独断专行,但却从没有过反意,只是这份幽怀无人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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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日中时分,他站在炎炎烈日下,却禁不住打起了冷颤。
胸中突如怒海生涛,再难平静。
“主君,何事?”身后少年走上前,关切地望着他查问道。
“黄岺,传令下去,召各部主将于半个时辰后来帐前集合。”他顿住了脚步,回头吩咐道。
主簿冯源刚一出来就撞见谢珺,纳闷道:“主君为何去而复返?要不要传军医?”
“不用,大军准备开拔,南下弘农郡。”他边走边道。
“哎呀,弘农郡好呀,进可攻洛阳,退可守长安。主君英明,属下这就下去安排。”冯源喜不自禁,忍不住击掌叫好。
第140章 .相惜他见过此人少年时的样子。……
彼时河东郡北部已在兴卫军前军掌控中,南部依旧归属于雍州军。
若想直入弘农,须得穿越河东郡西南端。
谢珺遂命人传信雍伯余,声称接到怀真求援,想要借道弘农郡入荆州。
雍州军正在全力攻打洛阳,后方守备空虚,他这是司马昭之心,雍伯余当然不会答应。
谢珺态度强硬,再三保证大军不动,他只带一千兵马前往。
雍伯余仍是不允,直到将随行人员降到六百才妥协。
去年谢珺曾与雍伯余密会,他答应让怀真借道回荆州,谢珺则在开战后一面策应,一面替他牵制住后方,不让燕王和崔氏结盟。
如今怀真顺利回到了雍州,而崔旻忙着镇压反对他的叔伯兄弟,保存实力都来不及,哪儿会帮别人打仗?因此两人都算信守承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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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河东临汾时,大家为了节省时间,打算穿过介山。
山中多参天古柏,苍翠馥郁异香扑鼻。
次日行至一片幽谷前,只见云深雾绕林籁泉韵,仿如仙境。
众人下马,在对面阳坡埋锅造饭。午间小憩时,哨兵在附近巡守,抓到了三名行迹可疑之人,忙扭送过来让谢珺审问。
三人皆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且都身有残疾。
冯源悄声问谢珺,“怎么此处都会有流民?”
谢珺摆首,低声道:“我看不像。”
因为那几人被推到众军将面前时不仅毫无惧色,反倒满面激动热泪盈眶。寻常流民见了官军可都像耗子见了猫。
谢珺转头望了眼亲卫黄苓,示意他去盘问。
他是前中常侍黄炎次孙,机敏善辩,能说会道,从十五岁便追随在侧,是谢珺身边最小的亲信。
黄岺会意,分出些干粮和清水过去同那几人攀谈。
谢珺不动声色地听着,原来那三人竟是河东军残部。承庆三年,西北大军溃散后,各地驻军缺乏统一调度和指挥,最后纷纷败退。
雍州叛军联合突厥铁骑,取道安定郡,后绕过左冯翊,一举占领河东郡,并经河东进入弘农郡。
河东军残部大多投降,少数伤兵四散逃逸,因数十万大军杀入河东郡后,导致粮草严重不足,故而雍州军只接受四肢健全之人以供驱使,对老弱病残一概杀之。
“河东沦入贼手两个春秋,为了躲避搜查,我们近百人一直躲在荒山野寺,靠野蔬野果和兔子山鸡过活,如今饿死病死大半,仅剩下不到三十人。”稍微年长的瘸腿老者声音嘶哑,满面泪痕。
“你们军容整齐,进退有序,就算不披甲,也能看出是朝廷精锐之师,敢问阁下,陛下何时收复河东?贼兵可有撤退?”身畔独臂汉子眼巴巴望着众人,禁不住热泪盈眶。
“你们是朝廷派来解救我们的人吗?”那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倚着树枝做成的拐杖,满怀希冀地问。
众人满脸唏嘘,皆不由自主望向了谢珺。
谢珺扶了扶眼罩,有些疑惑地瞥了眼黄苓。
黄苓忙问道:“你们躲避在此,就从没出去过?”
河东郡这两年饱经摧残,早不复昔日繁盛,这一路走来,遍地流民和逃兵,只是没想到在深山中还能遇到,由不得人不起疑。
何况介山位于汾河之阴,距县城不过百里,又不是诗文里与世隔绝的桃花源,怎么可能隐于其中两年多呢?
后经反复套问,那三人对外间果真一无所知。
“如今你们不用再躲藏了,雍伯余主力部队都在函谷关外,各地驻军不多,根本分不出精力搜捕捉拿。”谢珺起身道:“我们是原征西将军麾下将士,如今依旧效忠于大卫。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同袍。诸位若信得过,就去带个路,我派几名兄弟帮忙,把你们的同伴都接出来。”
三人如闻仙乐,当即感激不尽,忙蹒跚拜谢,并询问恩公姓名。
谢珺不肯说,其他人便也都缄默。
待到天黑时,副将带人陆续从幽谷运出来二十五名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老弱病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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