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谢晏宁直觉得自己正身处于地狱,而非人间。
他一一为村民将双目阖上,又将四只或拴在院中木桩,或拴在门口的犬放了。
而后,他以术法变出了一个深坑来,将所有死去的村民葬下了。
他腹中又翻腾了起来,缓过来后,下定了决心誓要将蜘蛛精除去,以保全一方百姓。
每一条犬都耷拉着耳朵,围绕着新鲜的土包,哀嚎不止。
他摸了摸其中一条犬的额头,这犬舔了他的手,黝黑的双目湿润,好似哭过一场了。
眼下陆怀鸩不知所踪,他不能耽搁太久,他不再停留,又对这犬群道:“保重。”
须臾,他又到了南方的岔道,原路返回。
奇怪的是青铜鼎尚在,纹案内拥挤着的碎肉已不见了,里面亦干净得犹如被刷洗过了一般,地面上的碎肉亦不见了。
莫不是已被蜘蛛精吃了吧?
假设蜘蛛精食人心脏,并非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是为了修炼,怕是得有一番苦战了。
少时,他又回到了巢穴中央,方要进北方的岔道,弹指间,那北方的岔道竟是如同碎肉一般,不见了,这究竟是何缘故?
他思及了西方岔道中佯作岩壁,误导了他的蛛丝,遂抬掌对着原先北方岔道所在的位置一拍。
可惜,除了些许碎石从其上剥落之外,几乎可谓是纹丝不动。
此时,他的左手尾指倏地一颤,不好,结界将要被毁去了。
莫非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蜘蛛精的目标一开始便是于琬琰?
流光斋斋主的独女于琬琰价值万金。
又或许蜘蛛精的目标乃是活人的心脏,无关乎这活人究竟是何人?攻击于琬琰仅仅是为了取于琬琰的心脏而已。
那陆怀鸩又在何处?
不会已经遭了蜘蛛精的毒手了吧?
陆怀鸩的资质出类拔萃,但随原身修炼的时间还是短了些,恐怕不是蜘蛛精的对手。
他心急如焚,胡乱地挥着洞箫,对着这巢穴一通乱打。
不计其数的碎石“噼里啪啦”地滚落,近乎没到了他的足踝。
他急得出了一身汗,但他清楚自己现下并无半点关于陆怀鸩的线索,不论如何心焦都无用处。
他目前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在发泄而已。
“怀鸩,怀鸩,怀鸩……”他明知陆怀鸩不会回应他,他还是不住地呼喊着。
不出所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喊声,自己的吐息声,自己的心跳声,自己的汗水流淌下来的声音,零星碎石的落地声,以及回音。
绝望在瞬间笼罩了他,似有实体一般扼住了他的咽喉。
早知陆怀鸩会死于此处,他便该对陆怀鸩好一些。
——不对,陆怀鸩不会死,陆怀鸩怎么会死?陆怀鸩未曾享受过一天快活的日子怎么能死?
他不久前吐了一回,嗓子被混于秽物当中的胃酸灼伤了,呼喊了这许久,已然嘶哑,疼得难受。
忽然,有些微声响从石缝中流淌了出来。
“是怀鸩么?”他循着声响,疾步到了石缝前。
石缝那头有人回应道:“师尊,便是弟子。”
紧接着而来的并非破石而出的陆怀鸩,却是削铁如泥的蛛丝。
蛛丝利落地贯穿了谢晏宁的咽喉,登时血流如注。
谢晏宁尚未反应过来,面上还盈着欣喜的笑容,但温热的血液却已顺着蛛丝流淌了下来,将这蛛丝由银白染作猩红。
第13章
为了捉住蜘蛛精,替天行道,更为了得到谢晏宁的褒奖,陆怀鸩原本任由身体下沉,并不做挣扎。
但听得谢晏宁急声唤他“怀鸩”,见得谢晏宁面露惊慌,又被谢晏宁的双手触及头顶,他却后悔了。
谢晏宁素来高高在上,阴晴不定,他甚少能读出谢晏宁真正的情绪。
可须臾前的谢晏宁竟让他觉得他于谢晏宁而言,很是紧要,即便他吻上那一双唇瓣,谢晏宁都不会责怪他。
然而,后悔早已来不及了,他的身体仍在下沉,下沉之处却已被封闭了,以致于他再也瞧不见谢晏宁半点。
“师尊……师尊……晏宁……”他顿觉自己冒犯了谢晏宁,居然忍不住又唤了一声,“晏宁。”
大约半盏茶后,他终是落地了,他身处于一洞穴当中,洞穴昏暗不明,东西南北分别有四条岔路。
他夜视能力尔尔,立即变出了一支火把来。
他未及站稳,蛛丝铺天盖地而来,直逼他的心口。
显然,蜘蛛精的目的乃是他的心脏。
他自然不会将自己的心脏拱手让予蜘蛛精,唇齿一动,掌心陡然出现了一把软剑。
谢晏宁本身剑术平平,当年谢晏宁命他选择武器之时,他却选了软剑。
故而,谢晏宁仅教了他一些基础,又丢了一些剑谱予他。
他及冠那年,谢晏宁亲自请铸剑师铸了这软剑,作为他的及冠礼。
谢晏宁让他自己为这软剑命名,他不假思索地将其名为“扬清”,取自“激浊扬清”。
闻得“扬清”二字,谢晏宁似笑非笑:“你若要‘扬清’,本尊自是首当其冲。”
他当即跪地,恳求谢晏宁降罪,但谢晏宁仅是拂袖而去。
他战战兢兢地等待着谢晏宁降罪,足足一月后,谢晏宁都未下达任何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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