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刺耳的大笑与肆意的辱骂,没有让他的神情有过半分动摇。
就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而这副姿态显然很快让那些少年失去了兴趣。
他们用船桨按住黑衣少年的后颈,将他死死压进冰冷的潭水中,冷笑着威胁道。
“如果敢向萧珞告状的话,下次就把你吊起来挂在鸿昀馆的大殿外,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这个怪物!”
……
……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寒潭内再无旁人时,萧翊才缓慢地爬上岸边。
殷红的血渗出嘴角,被他不在意地随手擦去。
他踉跄着走进潭边的树林间,从树丛背后掏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浅金长袍,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然后他抬头分辨了一下方向,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天空中开始落下鹅毛般的大雪。
这场大雪,听说要下整整三天。
落雪很快覆上地面,将萧翊的脚印盖住,也将方才这场不为人知的欺凌留下的痕迹尽数消去。
但事实上,就算被发现了也没有人会在意。
整座东璜皇宫,都知道已逝温元皇后的嫡子已经被皇帝厌弃。
萧翊甚至不被允许出现在皇帝的面前。
他的身份何其尊贵,却人尽可欺。
萧翊的步子越来越沉重,他的面色潮红,呼吸粗重,显然是发起了高热。
但即便视线模糊不清,浑身都被风雪打湿,双腿被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他的神情却仍旧一片平静。
萧翊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与常人不同。
因为被魔息侵蚀的原因,他非常虚弱,常常生病,但却又能承受住强度极高的伤害。
像今日这般在冰水中泡了整整一个时辰,被重物不断击打后背,而后再于风雪中走回去。
若是换一个身体虚弱与他相当的人,几乎不可能活得下来。
皇姐不在,他便得不到太医的救治。
但对萧翊而已,今晚也不过就是发烧病倒而已。
熬过去,也就过去了。
他从来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在那里,不到极限,便不要紧。
这种痛,他已经习惯了。
而且萧翊始终有一种隐隐的恐惧。
所有人都说他是个怪物,是个本该在出生时便被处死的魔胎。
可他却一直活到了现在,没有表现出任何魔族的特质。
但萧翊知道,在他的血脉深处,确实存在着某种东西。
是那种东西让他在长久的病痛与折磨下活了下来。
而他也模模糊糊能够感觉得到,一旦那种东西不受控制,便会发生一些非常,非常可怕的事。
在他情绪激动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明显。
所以萧翊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只知道……绝不能让自己的异样被发现。
“啪。”
不只是雪地下埋住了什么,萧翊忽然被绊住,微微趔趄,跪倒在地。
“呃——”
他下意识地护住怀中的长袍,却蓦地偏首吐出了一大口血。
——刚好落在怀中的长袍上。
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泛起了惊慌的神色。
他慌乱得跪在雪地间,用手去擦拭那落在衣袍上的血迹。
没有用。
血迹在雪水下逐渐晕染开来。
越擦越多。
“啪。”
忽然有滚烫的水珠落下,接着越落越多。
那是萧翊在哭。
茫茫白雪间,浑身狼狈的少年抱着长袍跪坐在地,无声地哭泣。
他的眼泪越流越凶。
在那样的欺负和侮辱下都没有掉一滴泪的萧翊,却因为弄脏了怀中的一件衣服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
……
“殿下,您为什么要哭?”
寂静无声的雪地里,忽然有人轻声发问。
一个灰白头发的老者负手踱步而来,停在萧翊身前,蹲下身望着他。
“所有人都告诉我,说温元的孩子从来都不哭。”
少年的身形微微一滞。
片刻后,他抬起头,脸上仍旧挂着未干的泪痕,但眼中却已经不再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端先生。”
萧翊轻声开口,咬字清晰且沉静,哪怕浑身狼狈刚刚哭过一场,却姿态从容得仿佛身在高堂。
“只是因为昨日生辰,却未能保管好皇姐的礼物,一时情急失态,让端先生见笑了。”他轻柔地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与疏离,“这件事,还请您不要告诉皇姐。”
这位突兀出现的老者名唤端肃,是东璜王朝的首辅,也是萧翊的嫡亲姐姐萧珞的老师。
但萧翊看起来却与这位老者很陌生。
端肃却对萧翊一点也不陌生。
他从自己的学生那里听说过很多。
只是如今真正见到,还是免不了心下一阵感叹。
宫人说得没有错。
温元皇后的两个孩子确实都不会哭。
他们从不在外人面前哭泣。
“既如此,那便容在下帮殿下一个小忙。”
端肃很了解自己的学生萧珞,自然也知道该怎样与萧翊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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