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翊却一点儿都不紧张。
他抱膝蹲坐在鸿昀馆外的墙根下,背靠着墙面, 认真地听着,神情一片安宁。
小小的少年蜷成一团,就像是只小猫一样。
这里是鸿昀馆靠着山林一侧的偏僻角落,没有宫人会注意到这里,因此萧翊小时候常来这里偷偷听学。
他没有教习自己读书习字的老师,也不被允许进入鸿昀馆。
便连寝宫内的宫人也被下令不得与他多做交流,更无人敢于偷偷教他些什么。
是当时不过十岁出头的长姐为他亲自开蒙,两个人磕磕跘跘地一同读书。
到萧翊五岁时,长姐再无法拖延入太学的时间,便只有他一人独自看书。
太学的学业很重,长姐得皇帝看重,有心培养,更没有时间回宫,往往月余才能回来一次,却也只是匆匆说几句话,留下几本书便要被催促着离开。
无人教导,萧翊便自己抱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认着,一点一点想着其中的意思。
看过一遍,他就能记住。
想明白一事,便可以想明白更多的事。
他的天赋惊艳绝伦,却从无人知晓。
在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有一个小小少年正在飞速成长。
等到萧翊十岁的时候,他的学问已经比大多数太学学生都要好。
他开始将目光投向另一门学问。
世间最难,却也最令人心潮澎湃的那门学问。
大道修行。
“大道修行,重在修心。本心为何,是确定大道的根本。”
鸿昀馆内的学生们已经开始呵欠连天,再也顾不得讲学者尊贵的身份,开始偷偷地放松起来。
在沧澜大陆,并非人人都能修道。
景珩的这一番话,对修行者而言是极为珍贵的引导,只可惜对一群仍未真正踏入大道的少年来说,却只会觉得晦涩难懂。
萧翊却听得很认真。
没有人教习读书,自然更无人教导他修行。
而他听着这番对普通人而言犹如天书一般的话,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竟像是有所感悟。
“簌簌。”
雪花落在萧翊身上,已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积起薄薄一层。
萧翊本来身体就很差,如今在雪中待了这样久,脸色已经白得如同透明。
他的手脚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身体越来越冰凉,都分不清是落雪更冷,还是他的身体更冷。
但他眼中的光亮却越来越盛。
从来都少有情绪波动,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少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渴望与憧憬。
随着鸿昀馆内大修行者的讲述,他的眼前似乎正在展开一幅极其恢弘瑰丽的画卷。
那是远比东璜皇宫这一处小小的四方天地要广阔得多的世界。
“沟通天地间灵力,灵力自然而然于体外释出,这是成为修行者的第一步。而后心湖自混沌初开,灵力反哺自身渐成心湖图景……”
鸿昀馆内的声音还在清清淡淡地响起,萧翊却像是进入了某种玄妙的状态,脸上的神情骤然一空。
他的指尖出现了一点浅金色的灵力。
从接触修行至开悟入道,只在鸿昀馆内的一番话间。
这是何等令人惊艳的天资?
萧翊从那种玄妙的状态脱离,望见自己指尖的那一道灵力,第一次真正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点灵光极其微小且飘渺,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但倒映在少年眼中,却像是有绚烂至极的辉光砰然炸开。
照亮他眼底再没有掩饰的向往与渴求。
他知道他要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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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湖,是每个修行者最重要的所在……”
鸿昀馆内,景珩一丝不苟地继续着讲学。
他知道台下那些孩子早已心不在焉,但今日这次讲学,本就不是为了他们。
而是为了那个偷偷躲在墙外的少年。
景珩注意外面那个孩子很久了。
前几日端肃来找他,请求他在讲学时照看一下温元皇后的嫡子。
端肃的请求很奇怪,景珩原本还有些不解,此时却已经很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孩子衣着简陋,浑身是伤,身旁没有一个宫人跟着,明明是皇后嫡子,众皇子中身份最为贵重,却竟然连鸿昀馆都不被允许进入。
景珩同样也是从皇宫内走出来的修行者,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孩子在东璜宫廷内究竟遭遇了什么。
生母早逝,皇帝厌弃,又没有母族支持,注定将沦为任人欺辱践踏的存在。
但景珩却没有从那孩子眼中看到任何仇恨与痛苦。
只有平静通透,安然沉静。
好似那些加诸于身的侮辱折磨,根本不被他放在眼中。
如此心性,再加上这样卓绝的天资。
仅仅只是数个时辰而已。
从对修道一无所知,到一举破境问心,跨入修道世界。
景珩的眼底有着淡淡的赞叹。
自己当时初次开悟,进入问心境花费了多久的时间?
他有老师教导,有灵药阵法辅助,有最灵力最充沛的仙家洞府。
他拥有最好的资源。
但雪地中的那个少年什么都没有,开悟入道的速度却比任何人都快。
这个孩子天生适合达大道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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