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双膝跪地,慢慢地,像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平庸的人一样倒下。
池先是扑倒在地,又痛苦地翻过了身,仰面躺在了地上。
而他的未婚妻站在他脚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池设想过很多人的背叛,父亲、母亲、弟弟、他信任的每一个手下……却唯独没有想过江杭,这个从来只站在他背后、他认识了二十年之久的女人。
“感觉怎么样?”他最信任的女人拈起四指,轻轻抚摸自己胸口的刀柄,“应该很疼吧。”
“江杭!”闻缜的声音响起,他的语气罕见的有些冷厉,“你在自杀。”
江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说实话,这么久了,我第一次听到你这么情绪化地对我说话。”她将视线从垂死挣扎的池身上移开,笑着说,沾满了鲜血的嘴唇一开一合,“我还以为你早就变成一台只会运作的机器了。”
闻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已然从方才的惊慌中恢复了过来。“你要死了。”他说。
“是啊,我要死了。”江杭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看你愿不愿意救我了。”
闻缜看着她。
他的脚步向前挪动了一下。
江杭露出吃惊的神情,然后立刻笑着摇了摇头,吃力地将那把匕首从胸口处拔了出来。
尽管伤口无比狰狞,但闻缜注意到,血流正在慢慢止住,被刺穿的心脏也在缓慢地复原——原来她早有准备。
“死不了。”江杭叹息般地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她扔开那把匕首。背后的人吓得直往后退。匕首“当”地落在了空地上。
江杭捂住胸口,在满地翻滚的池身边蹲了下来。
池也渐渐地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他平躺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双充满恨意地眼睛死死盯着她:“江……杭……”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江杭露出诧异的表情来,“我以为你早忘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杀你,还是为什么你没预想到我会杀你?”江杭勾唇一笑,嫣然道,“我猜,因为你以为我爱你。”
“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既然你都快死了,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池越,从头到尾,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就算只有一点?”
“我可以帮他回答。”闻缜在一旁很煞风景地开口道,“他没有。”
江杭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
闻缜很无所谓地看着她。
怀里的人正在挣扎,可能是他勒得太紧了。见南廷终于没事,闻缜这才松开手来,心想现在场合不对,等自己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池没有回答江杭的话。他只是僵硬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目光逐渐涣散,胸口的起伏也趋于平息。
江杭早就知道她永远不会得到那个答案,但其实她也不需要这个答案。闭眼回想这十年,她从这个人口中听过最多的名字,一个是闻缜,另一个是477。
从来就没有她的位置。
“你快死了。”江杭笑着,提醒一般地对他说。
“在你死之前,最后告诉你一件事。”
“其实你想得没错,我真的很爱你。”
她把捂着胸口的手慢慢挪开,露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
江杭穿着那身白色礼服,轻言细语地开口,像个正参加婚礼的新娘一般笑起来:“所以今天,我把这颗心还给你。”
池的面部表情瞬间变得扭曲起来。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放大,怨恨和不甘凝固在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上。他张大了嘴,可能是想说话,伸长了手去抓江杭的脖子——
“啪嗒”。
江杭盯着他无力垂落在地的手。
“他死了。”她从地上站起来,对他们说,也对身后的所有人宣布道。
剧变骤然发生,一时间竟没人回过神来。
“对了。有些事,我觉得我们还需要商量一下。”
江杭顶着胸口处狰狞的伤口朝他们走来,等走到离闻缜只有几步之遥的位置,又停住脚步。
“他不是一个好的管理者,但我可以是。”她说,“我猜你也不想管理这个新世界吧。”
“欠你们的,我今天已经还上了。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干,可以吗?”
闻缜的目光饶有兴味地落在她身上:“我从来不知道你的梦想是当最高长官。”
江杭无力地笑了笑:“我很胆小。我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胆小的人可不会谋杀前任长官。”
江杭的神情有些恍惚。
“你在好奇我这么做的原因吗?你可能忘了,我父母都是七人议事团的成员。”她说,“他把他们做成了头骨,他逼迫我杀死我最好的朋友。我当时连反抗他的勇气都没有。”
“可我终究和你和他不一样。我的心还在我的身体里。”
闻缜没有为她的说法动容分毫。“那你知道他对周水凝做了什么?被你出卖的,你口中最好的朋友。”他问。
南廷脑海中浮现出被困在雕像里、被杀死在新婚前夜的年轻女孩的面孔来。
江杭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痛苦。
“那也是我欠她的。”许久,她轻声说,“我这一辈子都还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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